庭审设置在首都星最高最大的一栋政府楼前的面积近一万六千平方米的中心广场上,从几千米高空看下去,印在广场地面上的巨大蓝色和平鸽国徽振翅飞翔。在过往日子里,无数犯下滔天重罪的刑犯在此处被宣判死刑或送往牢狱,有相当一部分人是盖聂亲手送上去的,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作为被告人站在会场前方。
会场上早已站满了万余人,因为围观人群数量过于庞大,议会不得不像室内庭审一样提前发放了一定数量的旁听证和采访证,以保证会场不会过于拥挤而发生踩踏事件。审判长宣布开庭的时候,盖聂被告知他在审理过程中依法享有诉讼权利。
接下来,审判长又依例重复着一些相关事项。围观群众有些不耐烦起来,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拿到采访证的记者大多数选择将镜头对准盖聂,他们注意到盖聂的表情始终没有什么变化,会场内出现了一些杂音,但伴随着审判长的声音落下,公诉人开始大声宣读起诉书时,这阵小小的杂音立刻消失了。
他们屏息聆听着公诉人的每一个字,甚至比当事人盖聂还要认真。公诉人首先宣读了盖聂的个人基本信息,大部分都为人所熟知,当他读到“国籍 帝国”时,会场上空的空气似乎凝固了那么一瞬。
接下来,公诉人很快念到重点。他指出盖聂犯有煽动分裂国家罪、间谍罪与情报罪等数项危害国家安全罪并一一列举了所谓的证据,其中证实盖聂怀孕的检查报告单与网传一致,看得出是有备而来。
除此之外,联邦还查到在半人马座星系抢夺补给船一战中,盖聂曾与敌方上将卫庄有过时长为一分三十三秒的通话,具体内容无法得知,但这对于盖聂现在的情形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公诉人宣读完毕后,审判长转向盖聂,要求他就起诉书所指控的犯罪行为分别陈述。
盖聂说:“我不承认公诉人提出的指控属实。”
“哪一条指控?”
“所有。”
在场人群发出了唏嘘声。
公诉人翻阅了一下文件:“有关我方提供的证明您怀有身孕的资料文件,以及您的性别已由alpha转化为omega的事实,您是否承认属实?”
盖聂:“是。”
公诉人:“我方认为,这正是您私通帝国,背叛联邦的有力证明。”
盖聂:“这两者没有直接关系,我并不这么认为。”
公诉人:“孩子的父亲是谁?”
盖聂:“你无权过问这个问题。”
“盖聂先生,”公诉人说,“事关国家安全,请您如实回答。”
法官没有说话。
盖聂沉默着,他的余光扫了一眼底下的群众,发现所有人的目光在此刻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在他尚算平坦的小腹上流连,如此一致如此出神,甚至比升国旗时还要专注,扎在他身上的目光像密集的细针。
“……卫庄。”
“帝国的六星上将卫庄?”公诉人强调了一遍。
“是。”
“盖聂先生,”公诉人的脸上闪出一丝嘲讽,但没有人发现,“您在帝国呆了一年半的时间,在此期间联邦无法获得您的任何消息,一年半后您重返联邦,但却怀着敌国上将的孩子——您认为这不足以作为您叛国的证据吗?”
“关于我在帝国的行动,”盖聂说,“与媒体报导的内容一致,我并未作出任何不利于联邦的举动。”
“那您怎么解释这个孩子?”
“是个意外。”
确实是意外,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料到会出现这个结果。他当初在墨核故意被俘,想要在帝国争取潜伏一到两个月的时间——他知道卫庄一定会想办法从帝国的手中保下他——但没料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盖聂先生,”公诉人露出了真诚的表情,“请允许我说一些题外话……作为听着您的英勇事迹长大的普通公民,我亦不愿相信元帅大人是帝国的走狗。在我的心中,我仍然真挚地期盼您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您是清白的。”
“既然您说这是意外——”公诉人的目光扫了一眼底下开始躁动的人群,早在盖聂承认自己被改造的时候,就有大大小小的人堆发生了暴乱,他们大声叫骂着,有些甚至想冲上来,但被早有准备的警务员电晕并抬了下去。在他说这话的时候,他感到人们的目光又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上,因为他的那番话说出了无数人的心声。
公诉人扬声道:
“为了证明您的确没有与帝国私通的嫌疑,您是否愿意打掉这个孩子呢?”
“你觉得他会打掉吗?”
半人马座星系外,帝国旗舰“流沙”号主舱室,总司令官卫庄正与联邦军官星魂进行一场实时通话。
主舱的大屏幕上连接了联邦首都星广场上的信号,因此除了少数的几个人,谁也不知道敌方主将卫庄也是这场公审大会的观众之一。
星魂的声音再次传来:“虎毒不食子,我倒是没有料到,卫庄上将如此冷酷无情,竟然会舍得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说实话,当收到卫庄的指令时,星魂的确惊讶了那么一瞬——在得知盖聂怀上自己的孩子后,卫庄竟然要星魂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联邦的主和派高层议员。
而今盖聂墙倒众人推的情势,正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卫庄没有理他。他紧紧盯着屏幕,指尖相抵呈塔状,在镜头转向盖聂的脸时,卫庄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他师哥的脸了。
你会怎么选择?卫庄想,只要你打掉孩子,联邦人就有可能恢复对你的信任,你还是他们心中完美无缺的神……
这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吧?就像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一样,为了流掉他你甚至不惜利用我——
你不想要我们的孩子,那就全部打掉好了。
盖聂最终拒绝了公诉人的要求。
在查证了公诉人提供的一系列文件后,法官判定盖聂无罪,理由是证据不充足,不足以指控盖聂犯有如此重罪。不过盖聂知道这不过是因为主和派还看重他的利用价值,帝国的舰队还在联邦版图外虎视眈眈,而战力最强的第三舰队是盖聂的直属部队,他们声明,除了盖聂本人外,他们不接受任何人的调遣。
但联邦的大部分人民显然不接受盖聂无罪论,主流观点认为盖聂欺骗了他们,并且还将一直欺骗下去。剥夺盖聂军衔的呼声越来越高,但最终,联邦军部以战事紧急的理由将盖聂送上了回到半人马座星系的战舰上。
这一场对弈以主和派的压倒性优势胜利,棋局已经相当明了。
为了暂避主和派的锋芒,同时也为了帮助盖聂更好地赢得接下来的战争,剩余的主战派成员同样登上了舰艇,作为盖聂的护卫舰一同飞往战场。
就在旗舰在众人的叫骂声中启程的第十分钟,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连通了盖聂的通讯仪。
“盖聂!”卫庄的脸出现在通讯仪投影出来的小屏幕上,不顾旁人惊讶地投过来的目光,他赤红着眼叫道,“你为什么不打掉?你留着那个孩子做什么,你为什么不打掉!”
“小庄……”
“哈!真可笑,难道你要说你终于舍不得了?你还知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啊,怎么不像第一个一样流了算了?你有什么资格舍不得?你——”
“小庄,”盖聂打断他,“如果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那我又怎么保护更多的人?”
他挂断了通讯,卫庄的脸和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一同消失在了空气中。
盖聂靠在椅背上,他闭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那种疲惫的感觉又出现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目睹了敌方将领发疯般的质问的人们脑子还在发懵。这种事在以往的战场上可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谁来告诉他们要怎么反应?
有人试图询问盖聂:“元帅……”然而当他看到盖聂似乎憔悴了许多的脸时,他闭上了嘴。
在如墨水般浓黑的太空背景中,装载着不到十人的旗舰与两侧翼上屈指可数的护卫舰一起,孤零零地没入星海深处。
两天后,联邦舰队在半人马座星系外与帝国舰队展开了最后决战。
任谁都看得出这几乎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失去了补给与地理优势的帝国方显然将处于下风,而帝国常用的以数量取胜的傲慢方法在此刻也无行不通——联邦战舰总数与帝国剩余的战舰总数基本持平。
总司令官的位置由盖聂转交给了高渐离而不是星魂,这多少让盖聂松了一口气。以他现在的情况和身份,除了主战派的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况且盖聂也并没有得到确切的能够证明星魂是帝国内应的证据,如果他就这样对星魂进行指控,无疑得不到任何更好的结果。
在高渐离的指挥安排下,联邦舰队形成了横向的三个方阵,盖聂的第三舰队在中央,高渐离及星魂的舰队分布两旁。这是一个常用的进攻阵型,优点是可以集中火力并且方便依据战场情况变换阵型,指挥难度也不大。
对面的帝国则摆成了一条长长的蛇,看样子是打算从中间突破——但这样一来,阵型的两边便十分容易被攻破,同时,这个阵型也非常不适合防守及撤退。
第一舰队旗舰上,现任总司令官高渐离正与盖聂进行通话。通讯请求是盖聂发出的,盖聂并没有质疑长官的习惯,他只是隐隐有些不安——他对高渐离说,帝国故意选择暴露出如此多缺点的阵型,不像是其一贯的作风,希望高渐离能够多加小心,不要落入对方的圈套。
高渐离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是有些心不在焉。
通讯挂断后,高渐离闭着眼睛在座位上一动不动,面对如此优势,他一向冷冽的面容却透出疲惫来,这神情竟隐隐约约与那天同样身心俱疲地靠着椅背休息的盖聂高度重合。
副官没有打扰他。如今的形势已然明了,这场战争联邦必胜无疑,帝国舰队败逃不过是时间问题,并不急这一时一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人打破这沉寂的空气,副官看了看表,已经过去了十分钟,高渐离睡着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再三思量后,打算叫醒他们的长官高渐离。正当他才张开嘴时,忽然听到高渐离说道:“通知第二舰队舰长星魂,准备发动攻击。”
“是!”副官连忙应下,他在一旁操纵着控制台,使旗舰发出的信号对接到第二舰队上,一边问道,“攻击点是帝国舰队的蛇头部位吗?”
“不……”
高渐离低声说了句什么,副官没有听清,他不得不转头问道:“什么?”
才一看到高渐离的脸,他就被高渐离的神情和眼底的血丝吓了一跳。紧接着,他听到这位长官缓慢地说:
“将炮口转向第三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