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入口,是和梦中一般无二的苦涩难以入喉。
姬辛端着茶杯的手蹲在半空中,既然茶水是滋味一样,那别的呢?
是不是也一样。
那些柔软,那湿漉漉的触感,是不是……
打住打住!
姬辛站起身来,摇了摇头,动作之大将桌案上的奏折扫下去一些,手中的茶汤也溢了一点出来。
小德子有些担忧地看向姬辛,不知陛下是怎么回事,今早起来便奇奇怪怪的。
这时,一个小太监悄悄走到小德子身侧,附耳小声说了些什么。
小德子面色一僵,而后又缓缓放松下来,挥挥手示意那人离开。
那小太监说,陛下昨夜盖的被子,原是打算烧了的,烧之前宫人惯例抖了抖,而后……发现了龙恩。
小德子忽而就明白姬辛今日的怪异了,陛下从少年人,长大了。
那么侍寝一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
…………
侯嫮刚刚下了马车,就有侍女走过来,
“太师,昨日的客人今早走了。”
往前走的步子没有丝毫停滞,侯嫮弯着眉眼,轻轻应了一声,刚刚走过廊桥要往后院而去,在不远处的阿牛见到了侯嫮的声影急急忙忙跑过来,又在侯嫮跟前五步停住。
“太师。”
“阿牛。”侯嫮认出面前人,停了步子,“昨日在工部可好?”
阿牛不会撒谎,先是摇摇头,而后停顿片刻又点了点头,“工部……很好。”
“昨日本太师的态度有些傲慢,想来工部有些刁难于你。”侯嫮一边说一边往前走,面上还带着清浅笑意,“不过我相信,你已经赢得工部尚书以及几位大工的信任了。”
阿牛迟疑片刻,缓慢地点了点头,“宋大人说,那个法子尚可。”
“不是尚可,”侯嫮回头看了眼阿牛,见他始终低着头看起来有些自卑模样,摇头笑笑,“是极好。”
侯嫮没有回房,而是往库房那边走去,候府管事闻声过来开了门,又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盒子上面有个精巧的小锁。
侯嫮打开荷包掏出一把钥匙,将锁打开,盒子里面是不算薄的一叠纸。
侯嫮将那叠纸拿起来,翻了翻,抽出其中一张,又将剩余的放回去,重新上了锁。
而后将那张纸递到阿牛眼前。
阿牛怔愣片刻,而后才抬起那双布满茧子,手背手心还有不少划痕伤疤,遍体黝黑的手,接过了那张纸。
“这,这是……”
“你的卖身契。”侯嫮看着阿牛的手颤抖着,明明那样单薄的纸,却好似有千斤重。
她并不能感同身受。
侯嫮出生就是昌平侯府的嫡女,即便是战乱时也被顾氏教养的很好,她理解不了家境贫寒被卖入奴籍的苦。
也理解不了为奴为婢日日劳作却没有盼头的悲哀。
双手用尽了力道,将那纸卖身契的边缘压出了一点褶子来,阿牛一慌连忙放松双手,却又怕这轻飘飘的纸落到地上。
“太,太师的意思是……”阿牛眼底晶莹,他哆嗦着唇,害怕意会错了侯嫮的意思,想要开口问,又怕热闹这位身份尊贵的太师。
“卖身契交还于你,今日开始,你就不是奴籍了。”侯嫮眼底漾出点点笑意,“善于工艺的人才,不该是奴籍。”
阿牛颤抖着手,眼底晶莹越积越多,终于腾了只手出来一抹眼泪,而后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谢太师。”
“你是有本事的人,自然不该拘在候府,只是……”侯嫮停顿片刻,“本太师送你去工部是为了造福百姓,你能记住这句话吗?”
“阿牛记得。”
阿牛会一辈子记得。
“去工部吧,”侯嫮转过身背对着他,“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去证明自己,去过越来越好的日子。”
侯嫮走了,阿牛却还站在原地,他捏着手中的卖身契,痴痴看了很久,而后,一点一点,将其撕碎。
他自由了。
阿牛会去工部,会去证明自己,会过的越来越好,也会……
不让太师失望。
…………
离那日过了已有四日,这四日中,侯嫮上了两次朝,下朝后却没有去紫宸殿。
太极殿中,帝王坐于上座,臣子下首分两列而立,侯嫮位于文官之首,抬眼时,姬辛却总是在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朝服袖袍下的手颤了颤,手心渗出一点冷汗来,侯嫮眨眨眼,也不再看上位的天子。
姬辛躲开侯嫮目光的下一瞬就后悔了,定了定心神再看过去,侯嫮却低头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又有朝臣上奏,姬辛不得不移开目光仔细听着,余光却还时不时在侯嫮身上扫过。
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痒,却又舍不得挠一挠。
这般状况,姬辛已经持续五天了。
眼睫颤动,侯嫮敏锐地察觉到姬辛在看她,可等到她抬头,那目光又立马移开,一来一往,倒叫她有些不悦。
下了朝,姬辛回了紫宸殿,三日前下朝后侯嫮未来紫宸殿,他只以为是太师有事所以没来。
可今日……
姬辛在殿内坐了快有一个时辰,还特意差了宫人在殿外候着,却迟迟没有等到侯嫮。
心中焦躁,眼前那密密麻麻写了字的奏折就再也看不下去,总不过都是些重复内容。
这些郡县的官员好似一个个都闲的没事干,什么事情也写上来,一件事要问上七八遍,消息也停滞得很。
去年江南上供的番麦,到了现在还有人来问上一句能否赐些种子。
姬辛一手拿着笔,另一只手翻着奏折,神色满是不耐烦,“下朝多久了?”
“陛下,已经一个时辰了。”
姬辛又翻了几本奏折,最后伸手一推开,“太师呢?”
“这么久还未来,奴想着,太师该是有事先走了。”宫人弯着腰照实回答。
他却不知道,这并不是姬辛想听见的话。
“太师若是有事,为何不让人来与朕说一声?”姬辛越说越气,还有些委屈,他日日夜夜想着太师,吃不好睡不着,为何太师下了朝连紫宸殿都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