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荣赶到医院的时候,张崇邦还在手术室外等候。
“情况怎么样?”
张崇邦抬眸望了满脸焦急的长辈一眼,谨慎斟酌着开口:“子弹没有伤到要害,但出血量比较大,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休克了……”
他不安地绞着十指,完全无法直视陈国荣的双眼,最终没忍心说出那句“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陈sir,我很抱歉,没能保护好小峰。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陈国荣定睛一看,张崇邦身上的深色外套已被血染上了大片大片的褐色,触目惊心。他压下那股愈发强烈的担忧感,温和地安慰对方。
“张sir,你不必自责。小峰是个好孩子,上天会眷顾他的。”
两人在手术室外等了几个小时。期间,九龙重案组的同事们纷纷赶到医院,在楼下缴费和补办挂号手续的戴卓贤也回来了,一群人沉默地守在外面,感觉分外煎熬。
直至手术室的大门被打开,医生宣布邱刚敖已经脱离危险,大家终于松了口气。
张崇邦低声对医生说着感谢,这才发觉自己的背脊早就被冷汗浸湿了。他四下环顾,见周围站满了人,说道:“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守着也没有用,都回去吧。这里有我和陈sir就行了。”
“是啊,小峰没事了,不用这么紧张的。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也没告诉东区的同事,免得他们急急忙忙就往这里赶。”陈国荣也笑道,“都回去吧。”
由于邱刚敖没有家属陪同,重案组的同事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排班轮流照顾他。他们将第一班交给了张崇邦,就回去处理抢劫案的后续工作了。
“才相处了几个月,大家的感情就变得这么好,小峰还真是受欢迎啊。”
待他们离开之后,陈国荣感慨了一句,转头看向张崇邦。“原谅我冒昧问一句……张sir和小峰是旧识?”
“是。”张崇邦并未隐瞒。
“我明白了。”
陈国荣对此并不意外。他笑了笑,心思犹如明镜般通透。“看来,东区是留不住他了。”
话虽是这样说,但他并没有太过遗憾的感觉,反而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的事。
因为伤势太重,加上麻醉剂的效果,邱刚敖直到深夜也没醒来。
张崇邦看陈国荣年纪大了,不想让他跟着自己熬夜,于是道:“陈sir,都凌晨两点多了,您先回去休息吧。如果小峰醒了,我保证第一时间联系您。”
“好,辛苦张sir了。”
陈国荣也确实有点熬不住了。他看了看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年轻人,颇觉遗憾地与张崇邦道别。
“陈sir慢走,路上小心。”
张崇邦目送着陈国荣离开病房,随后重新回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凝望着邱刚敖安静的睡颜出神。
邱刚敖醒来的时候,清早的第一缕晨曦正好透过窗户映入屋内,照在他的脸庞上。
张崇邦怕他觉得刺眼,刚将窗帘拉上,一转身就看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我……点解冇死?(我……为什么没死?)”
邱刚敖的嗓音异常沙哑,带着死里逃生过后的疲惫感。
张崇邦听见他这句话,克制住心底翻腾的怒意,淡淡问了一句:“你好想死乜?(你很想死吗?)”
“之前系嘅……不过而家,冇咁想了。(之前是的……不过现在,没那么想了。)”邱刚敖刚说完就感觉喉咙一阵干涩,皱着眉咳了两声。
张崇邦倒了杯温水,小心地扶着他坐起来,本想给人喂点水喝,又看着他脸上的氧气罩犯了难。最后,他去找护士要了根吸管,将氧气罩掀开一条缝隙,用这个方法给邱刚敖喂水。
“慢慢饮,因住逐亲。(慢慢喝,小心呛到。)”
也许是因为受到麻醉药效的影响,邱刚敖有些头晕。先前躺着的时候倒是没事,现在一坐起来,身体稍微有点晃动,就觉得一阵晕眩。
“你而家感觉点啊?有冇边度唔舒服?(你现在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张崇邦担忧地看着他。
“……有D晕。(有点晕)”邱刚敖本不想说,被他盯了一会,还是老实回答了。
张崇邦蹙了蹙眉,扶着他重新躺下,仔细给人掖好被角。“咁你先瞓低啦。(那你先躺下吧。)”
“个氧气罩……戴住唔舒服,讲嘢都唔方便……可唔可以除低?(氧气罩戴着不舒服,说话都不方便……能不能摘掉?)”邱刚敖的声音低缓而虚弱,气息喷洒在透明的氧气罩上,留下一层薄薄的白雾。
张崇邦打量着他惨白的脸色,心疼得要命,始终还是不太放心。“你啱脱离危险,仲系先戴住啦,等你情况稳定D再讲。(你刚脱离危险,还是先戴着吧,等你情况稳定点再说。)”
邱刚敖现在连说话都感觉很辛苦,也没精神继续反对。他点了点头,随即阖上双眼,陷入沉沉昏睡。
再一次见到陈国荣时,这位长辈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邱刚敖暗骂自己怎么又让陈sir担惊受怕,满怀着愧疚的心情向他道歉。“陈sir……对唔住。”
陈国荣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道:“唔使讲对唔住。(不用说对不起。)”
“您会唔会怀疑……我又畀第个换咗?(您会不会怀疑……我又被第二个人替换了?)”邱刚敖想到这件事,忽而紧张起来。
“梗系唔会啦。一醒就同我讲对唔住嘅,除咗你哩个傻仔,仲会有边个啊?(当然不会了。一醒来就跟我说对不起的,除了你这个傻小子,还会有谁?)”
陈国荣被他逗笑,见一旁跟着他来探病的莎莎哭得梨花带雨,又轻声安慰她,哄了好半天,才把人安抚好。
“莎莎,我伤得有咁重乜?唔使咁挂。(莎莎,我伤得有这么重吗?不用这样吧。)”邱刚敖最怕看到女孩子哭,一见莎莎掉眼泪,顿时头大。幸好有陈国荣这个知心老父亲在场,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等陈国荣和莎莎他们离开后,张崇邦瞥了邱刚敖一眼,意有所指。“阿敖,嗰个女仔好似中意你喔。(那个女孩子好像喜欢你。)”
邱刚敖缄默一瞬,回答道:“佢中意嘅系郑小峰,唔系我。可惜,我已经冇办法回应佢哩份感情了,只能诈傻。(她喜欢的是郑小峰,不是我。可惜,我已经没办法回应她这份感情了,只能装傻。)”
“点解啊?(为什么?)”张崇邦挑了挑眉,明知故问。
邱刚敖展颜而笑,带着一贯的恣肆不羁。
“你话咧?(你说呢?)”
身体稍微好转之后,邱刚敖总算不用再吃流质食物了。张崇邦趁着工作闲暇之余,每天都会抽空在家里炖一盅鸡汤,再用保温桶装好,带到医院给他喝。
“我自己能喝……不用你喂。”
“之前我可是喂了你好几天,怎么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戴卓贤推开病房的门时,听见的就是这样的对话。他拉着身旁的周子俊往后退去,打趣道:“哎呀,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周公,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别打扰人家了。”
“咳咳……没有没有。”
邱刚敖差点被鸡汤呛死,狠狠瞪了张崇邦一眼,示意戴卓贤和周子俊进来说话。“卓哥,上次谢谢你救了我。”
戴卓贤摆了摆手。“是我该谢谢你救了邦主。”
“你们两个,恩恩相报何时了,不如以身相许?”周子俊还没笑出声,就接收到张崇邦面无表情的死亡凝视,立刻乖乖收声。
啧啧,惹不起。
过了将近一个月,邱刚敖终于被医生批准出院,但他暂时不能上班,还需要在家休养一周左右。
张崇邦刚给邱刚敖批了假,第二天就看见他裹着厚厚的外套来了警局,气不打一处来。“你身体都未好番,使唔使咁搏命啊?(你身体还没恢复,用不用这么拼命啊?)”
“邦主,放心啦。我唔系黎番工嘅,只系番黎交一样嘢。(我不是来上班的,只是回来交一件东西。)”
临近年关,天气已经很冷。邱刚敖穿着张崇邦新买的那件羽绒服,依然觉得不够暖和,不时往掌心呵气。他拿出一张带有陈国荣签字的留任申请书,笑眯眯地交到张崇邦手里。
“我把留任申请书交给陈sir了,他已经批了字——PC1667,九龙重案组警员郑小峰,正式向你报到。”
张崇邦接过那封申请书,想起邱刚敖最初以郑小峰的名义来到九龙时的画面,一时感慨万千。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一直带着郑小峰的名字和身份活下去吗?”
邱刚敖认真颔首。“重生一次,总要付出点代价的,这个代价已经很轻了。就当是付给郑小峰的房租吧,毕竟是我占用了他的身体。”
“不过……”
他微微倾身上前,与张崇邦轻声耳语,笑意狡黠。
“以后我们两人单独相处时,允许你叫我阿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