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找我同学。”郝梦里故作镇定，假装不知道抵着自己后腰的是什么：“叔叔，您是这家的……”

“你同学？这个房间里面根本没有像你这么大的小孩。”

“啊，那我可能是看错门牌号……”

“别废话，跟我下去。”

郝梦里慢慢转过身，尽量表现得像个不知所措的高中生：“跟你下去干吗？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啊？刀吗？你是……你是要抢劫吗？”

“别说话。你要是敢喊人……”裴文峰手里的刀尖更深得按进郝梦里的衣服。

“好好，我不说话，不喊人，我跟你下去。”

郝梦里被裴文峰用刀子抵着慢慢走到楼梯口，下到拐角的地方，感应灯亮了。

“快点！”裴文峰低声催促。

郝梦里走下台阶，突然又被叫住。

“你转过脸我看看。”裴文峰手臂绕到他身前，刀尖压向他的小腹。

郝梦里满脸惊慌地侧过身，看到裴文峰的脸，在心里暗骂了句脏话。

裴文峰却突然笑了：“你就是我儿子那个小女朋友吧？”他忍不住再次嗤笑：“我说那天看着怎么不太对劲。”

郝梦里心里一慌。操！怎么偏偏和那天穿了同一件外套！

“你认错人了吧？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身上有些钱，你要是要的话可以拿去。”

“多少钱？”裴文峰似笑非笑。

“具体我没数，钱在口袋里，我给你拿。”

楼下传来脚步声，裴文峰握紧刀柄：“先下去再说。不准出声。”

郝梦里被裴文峰挟持着下了楼，两人一前一后走过筒子楼所在的巷弄，在拐角后的一处黑暗里停下。

“先把你身上的钱拿出来。”

郝梦里刚把手伸进口袋，手机铃声响了。他慌忙去按手机的侧键。

裴文峰手腕用力：“别挂！手机拿出来。”

郝梦里边往外掏手机边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裴实！千万不要是裴实！

裴文峰看他动作缓慢，不耐烦地扯开郝梦里的胳膊，从他衣服口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

郝梦里看了眼手机屏幕，心里一凉。

等会儿他一定要把裴实的脑袋砸扁！

裴文峰却乐了：“真他妈没想到，我生了个变态玩意儿。”

你他妈才变态。郝梦里暗骂。

裴文峰任手机响着没有接。

“你想怎么样？”郝梦里懒得再装，他侧脸对着身后说：“我刚才打电话报过警了，你杀了我也没什么用，只会多背条人命。”

“你他妈怎么知道我……”裴文峰脱口而出。

郝梦里尽力保持镇定，把话题拉回来：“我身上有些钱，手机你也可以拿去，这是最新款，应该能卖个两千块钱，你想跑的话越快……”

“钱先拿出来。”

郝梦里翻出裤子口袋里的钞票。出来的急，身上带的现金本就不多，又刚付了车费，剩下的好像只有两百多块。他心里暗暗叫苦。

裴文峰夺过他手里的钱，塞进自己口袋。“解锁。”他把手机递给郝梦里。

“你到底想怎么样？”

“问问你父母知不知道他们儿子和我儿子的事，愿不愿意帮帮我这个亲家……”

“你疯了吧……啊……”布料被划破，被刀尖按住的肚子一痛，郝梦里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解我解。”

裴文峰拿过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又是裴实。他毫不犹豫地挂断，打开通话记录。

操！现在该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过一次类似的场面，郝梦里总觉得眼前的场景不太真实。他要不断提醒自己身后的人是个刚杀过人的凶徒才能保持专注。

可事情走向越发滑稽。现在这人渣是要帮他和裴实出柜？世界上应该还没有过这么奇特诡异的出柜现场吧。

爸妈听到会是什么反应？

操！要不豁出去了，像裴实那样夺他手里的凶器？

估计不容易，并且肯定很疼。郝梦里想到裴实当时的惨状，手心都开始幻痛。

但应该不是没有胜算。裴文峰的呼吸听起来不太均匀，刚才走过来的时候脚好像也有些不利索，应该是受了伤。

或者找机会等他松懈时，用力把他撞倒，再迅速跑路，他应该追不上自己……

电话很快接通。

“不准说话。”裴文峰警告完郝梦里，对着话筒自报家门：“我是裴实的爸爸。”

“你……是谁？”

电话那头是孟月的声音。郝梦里心里一紧。

“我是裴文峰，我儿子叫裴实，和你儿子一个学校的，这俩小子……”裴文峰面带讥讽地瞥了眼郝梦里：“关系可是非常好，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孟月焦急地打断他：“你怎么拿着里里的手机？”

“是这样的。我儿子和你儿子，这两个兔崽子在外面干混账事被我抓到了，现在我就在他俩旁边，要不你现在过来一趟……”

“你到底要干嘛？里里在哪里？”

郝梦里隔着一段距离都听到了妈妈声音里的焦急和恐惧。

“你儿子没事。”裴文峰用刀尖戳了下郝梦里：“说话。”

“妈。”

“里里……”

“听到了吧？”裴文峰把手机放回自己耳边：“人好好的呢。我就跟你直说了吧，这俩人在偷摸谈恋爱呢……”

郝梦里气得直咬牙。

“我觉得我们作为孩子的双方父母，有必要约出来见一下，聊聊这事。顺便，我呢，最近手头有点紧，等钱急用，你过来的时候多备点现金。以后也算一家人了，这钱以后就让裴实还给你。大家有事好好说，我保证你儿子……”

不行，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把妈妈吓得几个月都睡不好觉。

郝梦里悄悄向左挪了半步，握紧右拳。

豁着被捅一刀好了，及时就医应该死不了。

他弓起手肘，全神贯注地用力向后捣去。同时听到一声惨叫。

诶，怎么回事？他好像还没撞到裴文峰啊。

郝梦里感觉身后一空。但用力过猛，力道收不住，他趔趄着倒退了两步，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操！

迎接他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地面或拿着刀子的人渣。他落入了一个怀抱。

“里里，有没有受伤？”

是裴实。

“没有……啊……我脚……脚踝好像扭到了……”

“给我看看。”裴实丢下手里的半块板砖，扶着郝梦里蹲下身。

郝梦里扭头看到裴文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忙抓住裴实：“你把他打死了？”

“我收着劲呢。死不了。”

裴文峰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像是终于倒出了一口气，他呻吟着捂住脑袋。

郝梦里松了口气：“别看我了，有绳子吗？快把他绑起来。”

“我们不管了。他临时跑不远，警察应该快到了。里里脚踝肿了，我先带你去医院。”

“好吧。对了，我手机……操……”郝梦里脚一着地，立刻疼得倒抽凉气，额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里里别动，我去拿。还能站住吗？要不要我抱你去旁边坐一下？”

“不用。你快去。”郝梦里放低声音：“电话好像还通着。”

裴实捡起手机：“要我说吗？”

郝梦里皱了下眉头：“不用，给我吧。”他接过手机，转过脸：“妈，你别急，我没事……真没事了。好好，你别急，我跟你说。裴实他爸好像是犯事了，刚才想拿我威胁你勒索些钱跑路……具体犯了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已经报过警了，等下警察应该就能到……我真的没事，很安全，你们不用过来……其他的……裴实也没事，他现在就在我旁边……其他的我回去再跟你解释……好，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别着急……没受伤，就是脚稍微扭了一下……不严重，一点都不严重……我去医院看一下……哎呀你们不用去，裴实陪我去就行，我等下就回家……好好好……到医院给你打电话……”

郝梦里挂断电话，看着裴实。

“对不起，都是我不说清楚就跑出来。里里别担心，回去我跟孟老师说……”

一直没找到时间和对象发泄的火气冒出头来，郝梦里推了他一把：“你还有什么该说清楚没说的？”

“我……”

“还装是吧？骗子！”郝梦里推开裴实，单脚撑着地，咬牙忍痛想要转过身。身体却突然悬了空。

裴实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先去医院，然后我全部向你坦白。”

“师傅，等一下再走，我去买点东西，马上回来。”裴实把郝梦里抱进出租车后座，转身跑开。

郝梦里隔着车窗看着裴实跑进了路边的奶茶店。

几分钟后，裴实大步跑了回来。他钻进车厢，把装了冰块的小塑料袋放在座位上，用刚从路边小超市买来的毛巾裹住。低头握住郝梦里的小腿轻轻托起：“冰敷一下，会好一些。”

冰凉的触感传来，肿痛的脚踝果然感觉舒服了很多。

“会不会太冰？”裴实抬头问。

郝梦里摇了摇头。他看着裴实，脑子里一团乱麻。

脚扭伤了。裴实他爸杀人的事提前发生了。他和裴实的事在这样奇怪的场景下被捅到了爸妈面前。裴实……眼前这个裴实和前世那个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真相和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此刻才越过激动的情绪，终于姗姗来迟地到达大脑，成为既定的事实和必须要去解决的事项。

几个小时前裴实还是那个最乖最好最可爱的18岁的少年，他的男朋友。可现在……刚知道真相时感觉被愚弄的愤怒在看到裴实的那一刻便迅速消散，但古怪的感觉却未随之消失。郝梦里看着裴实托着他的腿轻柔地敷着脚踝的伤处，心里又温暖又别扭。

他发现自己一时间无法把认知里一直区分开的两个人重叠到一起。那个裴实，那个他一直赶不上的人，多年来交情疏淡、可能对他有过好感但从未有只言片语吐露的成年人也是他温柔又黏人的男朋友吗？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他。

郝梦里轻轻叹了口气：“给我吧，我自己来。”说完，他避开了裴实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裴实把毛巾拿开一些，却没有递给郝梦里。

郝梦里悄悄抬眼看他，突然被拉进了怀抱。

“你干嘛？前面有人……”郝梦里小声说着伸手推他。

“里里，不要讨厌我。”裴实的嘴唇贴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很轻，却掩不住话音里的急切和颤抖。

“里里你看看我，你摸摸我好不好？”裴实拉住郝梦里的手放在自己身上：“我还是那个人，昨天是我，说喜欢你的是我，以前那么多年从来不敢对你说喜欢的也是我，一直都是我，没有变过。我不能没有你，你别不要我……”

暖烘烘的鼻息吹拂在郝梦里的耳畔，他脖颈酥麻，心也跟着软了下去。他看到出租车司机偏头看了下车内后视镜，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裴实，至少也要等下车后再说。可手指不听使唤地抚上裴实的头发、耳朵、肩膀、手臂。

偏硬的发根，圆圆的耳垂，宽厚的肩膀，因为紧紧抱着他肌肉隆起的手臂。

他的呼吸，他的拥抱，他的话语，他的心跳，他身上的气味。

他还是那个人。那个温柔又热烈的人，那个一直那么优秀的人，那个心里总有些孤单的人，那个总是让他笑、让他不由自主想要对他更好一些的人，那个一遍遍说着喜欢他、一次次把他拥在怀里亲吻、渴求他并总能迅速点燃他的渴求的人。他喜欢的人。

“里里……”裴实声音低哑。

郝梦里扶着他的脸，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睛，用力捏了下他的耳朵：“大骗子！”

“对不起。”

“混蛋！”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