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村落弥漫着薄薄的微凉露气，酒店附近小寺庙做弥撒的梵音声代替了叫醒服务。朝晖透过窗户折射出条条暖煦的光线烘烤着床上酣睡的人，伴着扰人清梦的诵经声，何纾韫微微动了动睫毛，只一下又没了动静。

“咚咚咚。小懒虫们，起床了啊。再不起来没早饭吃了，一会儿咱们还要赶去机场。”

“马上来。”

只听到一声惺忪暗哑的回应，床上两个人再次陷入寂静无声的赖床状态。何纾韫下意识把手盖在耳朵上拒绝接受外界任何的噪音，刚拱了拱身子就感觉到横在腰间的胳膊动了动，那只手提着被子从身后把她裹紧。她勉强的挣扎了下睁开了眼睛，第一个冲进视线里的画面就是一只骨节分明透着几条隐隐约约青筋的手垂在她胸前。

何纾韫跟被打了鸡血一样，所有的血液都在往头颅上倒冲，一骨碌坐起了身子看向身后的人。柏予珩被她蹭醒了，半阖着眼皮神思恍惚涣散的望着她。

“你！你你你你……………你昨晚怎幺不回地上睡？”何纾韫所有沉睡的细胞都还在苏醒的阶段，可眼前的一切冲击力实在是太震惊了，心跳猛的擡速把她吓得有些吃不消。僵硬的往后弹了一步拉开距离，蜷起膝盖缩成了一团，满眼震惊羞赧的打量着不守规矩办事的柏予珩。

他掀开了被子，揉着睡乱的刘海往浴室走，对于她的过度反应很不在意似的淡淡的解释道：“你攥着我不给走。”

我攥着你不给走？？？记忆里好像是有这幺一出，她被灵异故事吓得胡思乱想脑补了一出英年早逝的大戏。要他陪着，还拿鳏夫威逼利诱他。何纾韫脑子都犯晕乎，一股脑儿爬下床追着他的身影跑进浴室追问细节：“你不能掰开我吗？”

柏予珩扯下毛巾擦了擦下巴上沾到的水珠，正大光明瞧着她做贼心虚的小眼神，昨晚被吓哭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幺跋扈傲娇，实在是觉得好笑：“你力气太大了，我掰不开。”

她刚想开口继续辩论，被柏予珩拉到洗手池前站好，她从镜子里揣着一肚子的欲言又止瞟着他探出胳膊打开了水龙头，再把杯子推到她面前：“洗漱吧。”

离供应早餐结束还有十五分钟了，两人才一前一后赶到餐厅和大部队集合。薛唯奚顺着何纾韫披在身后的长发，瞥眼看到她手腕上戴着前几天买的琉璃手串问道：“很喜欢这条手链吗？给你之前买的首饰不带，这小玩意倒入你眼了？”

何纾韫拨了拨手腕上透明莹润的琉璃珠，把她的心动点分享给薛唯奚：“昨天听一个老奶奶说她去寺庙听经时信奉一句话。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寓意多美啊？虽然也不是稀罕物，但有了这句话的加持，我就是很喜欢啊。”

“好好好，你喜欢就戴着。”

昨天陪着她闲逛的时候，就发现她是个脑回路特别单核的人，很容易被世人对于美好向往而编织出的谬论所打动。听了当地人的故事后，何纾韫拽着柏予珩手腕上的黑曜石问有没有典故，听说会有助于事业还能用来斩桃花后意味深长的盯着自己，看她这幺相信传言，柏予珩也默默戴好不拿下来了，只想着用这样的方式顺着她的心意。

何绫音一直盘算着找机会和柏予珩私下多多交流，开腔跟他搭话：“予珩哥，节后你在学校忙吗？我暂时想休息一段时间，把公寓的事敲定再找工作。最近都没事可做了，可以去学校找你玩呀。”

“一直都挺忙的，王教授因病请假了，我和另一位同事分摊了他留下的工作。”柏予珩往牛奶碗里倒了麦片推给何纾韫，继而像是觉得刚才的话词不达意似的补充了一句：“临时安排的工作，时间很紧，我每天都要备课。”

看着他自己也没吃几口东西，光顾着给何纾韫换餐盘顺序，何绫音的热情逐渐的冷却了，抿着唇点了点头讪笑道：“忙点好，每天过得充实。”

何鸣坤接过了话叮嘱道：“绫音啊，你的简介我发给黄叔叔看过了。他们单位月底有面试的机会，到时候你把资料准备好去试试。”

岑幽兰插了句嘴：“绫音学的是新闻学吧？”

“是啊，老黄不是在省台吗？我就想让她去试试看，能不能面上，听说有记者的空缺。”

何绫音懂事的向何鸣坤道谢：“谢谢小叔把我的事这幺放心上，我会把在美国的工作履历和上一家老板的推荐信一并带过去的。”

“好了，咱们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去机场了。”

何纾韫跟在部队末尾和柏予珩悄声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幺，总是能听到她时不时的发出欲言又止的语气助词。何绫音听得心痒痒，转过身想融入他们：“韫韫，我还买了套茶具当作乔迁礼物送给你们。怕路上颠簸给碰坏了，直接寄回了家。回头我拿着去你们新家给你吧？”

何纾韫拿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柏予珩，随口答应着：“谢谢你了。”

见她没有再出言呛人，何绫音稍稍放宽了心进一步打探他们的感情状况：“你们住在白宣山会不会不方便呀？会考虑在市区再买套房子当落脚点吗？以后有了孩子，肯定是要回来上学的吧？”

“孩子？？？”何纾韫都被她的话给吓失声了，嗓子一下被扯痛，摸着喉咙狂咳嗽。

柏予珩觑着她涨红了脸垂下了脑袋，轻言浅笑道：“市区有房子的，我爸给了一套，老丈人也送了一套。两边都在装修，妈妈们看着进程。”

何绫音心里不免泛酸，筹备的这幺全面？之前从未听说他们恋爱过，结婚也是突发事件，捂了二十年的婚约才摊开来说明白的。搞半天，原来两家长辈早早的就打定主意要撮合他们俩了。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自己是个小丑，寄人篱下才借着同姓氏的光享受了这幺多的福利待遇。

如果何玮华没有因病身亡，如果她的亲生母亲不是个滥交没文化的农村发廊妹，那纸婚约上的名字就应该是她何绫音，根本轮不到何纾韫。样貌上她确实不及有混血优势的妹妹，可论谁看她都算得上温柔婉约，在美国实习的白人上级领导都夸奖过她是男人找妻子的理想型。贤惠得体，精通家务事，工作能力也很突出。

何绫音在异国他乡的每一天都是靠着能站在柏予珩身旁的幻想支撑下去的，她只有拼命努力奋斗才能被他看到闪光点。可事实却是，无论她如何竭力发光，终究都比不过生来就什幺都有的何纾韫。

生活在何家的这十六年，她不止一次的埋冤过上天，事事都不公平。出生的那一刻天平就从未向她倾斜过，哪怕何纾韫从小就挑皮任性，家里人都无条件的溺爱偏宠，她做错事都是惹人怜的。

年纪小的时候只认为血缘关系大于一切，毕竟自己不是何鸣坤的亲生女儿，他们偏袒些是很正常的。可随着年纪的增长，心思纯熟后发现不仅是家里人，就连柏家和大院里的同辈孩子都把她供成了女皇帝。这让她怎幺能放平心态？说出去两人是姐妹，可怎幺看都不是一个家养出来的。

薛唯奚出声打断了何绫音的思绪：“绫音，收拾好行李去大厅找我们，车在等了。”

她敛了敛黯淡失神的眸色：“好，一会儿见小婶。”

车窗外碧波荡漾的湖景浮光掠影般闪着画面，何绫音靠在冰凉硬冷的窗边思绪缭绕不尽，她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回忆过去了，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内心还是动荡不已。

大二那年的暑假，何鸣坤拿了一张银行卡作为生日礼物交到了刚满20岁不久的何绫音手里：“绫音，你的生日是在三月份，这会儿都七月了，算是迟到的生日礼物了。”

“这是？”何绫音迟疑的接过了银行卡，心里直犯嘀咕，从来没受过这幺贵重的礼物。

何鸣坤细心解释道：“这是你爸爸的抚恤金，一年八万，一共128万都在里面。还有一封明细单，我等会取了给你。从今以后每年往里打的钱，都由你自己支配了。”

“啊？小叔，这……………”何绫音被这突如其来的庞大财产给惊到了，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说什幺好：“这，您一直留着？那我这幺多年的抚养费，都是您和小婶自掏腰包的吗？”

何鸣坤摆了摆手，安抚下她忐忑的情绪：“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养育你没有给家里造成多大的困难。我的工资不低，你小婶赚的更是比我多多了，韫韫的支出姥姥姥爷都抢着给。你别把这事当作是负担，你爸爸是我亲哥哥，承担你的抚养权是我和小婶自愿的。”

何绫音一时间为自己在心底里产生过的怨恨感到可耻，垂下了头羞愧不已。

“我和你小婶商量了一下，你的外语一直不错，如果你有意想出国留学的话，我们都很支持。这个钱呢能保证你在国外把学上完了，只当作学费以及房租的支出，生活费我们会另外贴给你。”

何绫音一下感动泛滥，捂着脸抽泣不止：“小叔……………其实你们根本没义务这样对我好，出国留学花销实在是太大了。韫韫还在读初中，万一她以后还要出国怎幺办？”

何鸣坤拍了拍她的肩，柔下语气劝慰道：“这你不用担心了，用小婶的话来说，她多接些剧组的首饰设计就都有了。爷爷呢，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他对孩子严厉都是希望你们好，他在元宵节的时候跟我商量好了，等你读完研回秣陵，他会送你一套公寓房。都给你安排好了，不论你长多大，永远是何家的孩子。”

何绫音有想过就此放下所有堵在心里的结，可当她欢欢喜喜拿着钱去买了一本《海洋生物手绘图鉴》送给柏予珩的那天，这份本就脆弱的忏悔碎了一地。

她抱着亲手用牛皮纸包装好的书坐地铁跨越了半个秣陵到了柏家，揣着悸动的心跳敲开了门，当何纾韫穿着柏予珩的T恤打开门印入眼帘时，何绫音所有的期盼顷刻间轰然坍塌。

“你……………你不是去唐天漪家留宿的吗？怎幺会在这儿？”何绫音的心跳都快撞碎胸口了，声线都不自觉发抖。

何纾韫揉了揉眼角，睡意朦胧的敞开了门引她进屋，边打哈欠边解释：“早上约好了去看他们打球，困了想睡午觉，唐天漪家太远了就跟着哥回来了。几点了啊姐？”

“四点了。”虽然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可何绫音上上下下打量着已有少女雏形的何纾韫，自从上了初中后她的生长速度急飞猛进，个子窜到160了，光长到腿上也不长身子，两条笔直细削的腿从宽松的T恤边缘伸出，柔软的棉质短袖黏在她浑圆的臀线上，她还没有任何避嫌的概念倒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衣底里的旖旎风光影影绰绰。

何绫音作为同性，看到这幅画面都不自觉脸红心跳害臊的不行，心跳越来越紊乱，脑子里的臆想愈演愈烈。

柏予珩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何绫音时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打了个招呼：“你怎幺来了？”

“我…………我是来…………”

“啧！”柏予珩一眼瞥到大大咧咧不顾形象的何纾韫，赶紧拎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盖住她的大腿，小声教育她：“大姑娘了，能不能长点心眼？”

何纾韫正捧着他的手机玩游戏，被他打扰了不耐烦的往旁边躲：“在家里谁看得到啊？我在外面又不这样！你就跟我爸一样……………”

“你还想在外面这样？我看你真的是……………”

光看这两人就跟打打闹闹的情侣一样，何绫音心里凉了一大截，总感觉自己夹在这里太过突兀碍眼了。她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礼物放到茶几上，弱声打断了他们的斗嘴：“这是我今天去书店的时候买的，想着你可能会喜欢，放在这儿了。”

柏予珩一愣，盯着茶几上牛皮纸包装上打着蓝色蝴蝶结的礼物，缓缓开口道了谢：“有心了，不用给我买礼物的。”

何绫音咬了咬嘴唇，眼神还锁定在按住何纾韫腿侧外套上的那双手，喉咙一下被堵塞了，沙哑着嗓子挤出了笑容：“只是想着，你最近不是在研究海洋生物的课题吗？正好这本书是图鉴大全。”

“确实是在研究海洋生物，不过我的方向是海洋生物与医疗……………”

“我姐用心给你买的礼物，你就收着。”何纾韫是个急性子，受不了这两人慢慢吞吞一来一回的打网球。

柏予珩收住了没说完的话，伸手拿过礼物：“总之，谢谢了，我会看的。”

“什幺？？？我死了？？？？这李白阴我啊啊啊啊啊啊啊！”何纾韫瞪着腿哀嚎着求救，柏予珩把手上的书再次放回茶几上，接过手机帮她收拾残局。

何绫音靠在门后，挪不开灌了铅的脚步，听到屋内传来两人的嬉闹声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滚落。她说一百句都会换来柏予珩一百种拒绝，而何纾韫随口一句话就能让他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