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制时间定在周三，摄影棚刚好空出来，不会打乱原有的排班。李念为此郁闷了两天，他本来打定主意，即便逃课也要陪阮雨一起。但偏偏这天轮到他们小组做课堂展示，五个人不知多少个通宵的努力，他要是不出席，就得统统报废。

阮雨稍微早起了一点，准备出发去做妆造，李念坚持跟他一起。出家门往南不到五公里就是李念的学校，但阮雨的公司却在城北，不算堵车，开车过去至少四十分钟。李念的课在十点，正好赶上B市堪称恐怖的早高峰。一来一回，阮雨想不出他要怎样才能准时赶去上课。

“没事，先送你过去，然后我坐地铁回学校。”

“你坐过早上的地铁吗？”阮雨揉着额角，“知道有多挤吗？”

“没问题，我会戴好帽子和口罩。”

阮雨花了一分钟思考帽子口罩和挤地铁之间的关系，“……我都忘了还有这个风险，真在地铁里被认出来了你要怎么办？当心妨碍公共交通安全。”

“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李念还是跟上了车，时间还早，没来得及完全堵上，一小时之内到了公司后门。进门，上电梯，到达楼层，走廊尽头就是摄影棚。阮雨在前面带路，碰到熟人点点头打个招呼。看他举止如常，李念也悄悄松了口气。

樊晖艺迎上来，带着笑，“今天有一个惊喜。”推开化妆间的小门，魏晓风正在整理刷子。“我跟她老板扯了好久的皮，才要到了晓风的长期合同。以后再有什么录制啊之类的，就都让她给你化妆。”

魏晓风也笑，“谢谢樊总，以后就不用接跟组的活儿了，能少折几天寿。”

阮雨转头看李念，“快去上课吧，你看，我这边没事。”

李念一步三回头，阮雨已经坐下开始化妆，看着镜子里流连的身影，挥手赶人，“下楼从正门出去街对面就是地铁站，快去吧。”

樊晖艺去棚里确认准备工作的进度，魏晓风手上不停，“可算逮到机会了，我想跟你确认一下：我要是去李念家找你玩儿该按什么规格来？不会碰见他家长吧？”

“什么什么规格——”阮雨顿住，突然理解了这个问题，“你就当他是我的……呃……监护人吧。放心，他爸一般不在。”

魏晓风忍不住笑，“监护人的监护人不跟你们住一起啊。”

阮雨顺着她的玩笑接话：“那不就‘三代同堂’了？不过，你哪里有空来找我啊？之前不是一直很忙吗？”

“只要不跟组，就很少会连轴转了。春华这边工作量不算大，有了这个长期饭碗，太麻烦的活儿我就不接了。”

“之前不是说派下来的活儿不能推吗？”

“嘿嘿，当然是——我升职了。”

很奇妙地，一直压在心底的紧张不知何时烟消云散了，阮雨真正放松下来。或许这就是魏晓风的魔力——不管是微信、电话还是这样面对面聊天，她的态度一如往常，好像这段时间不存在一样。一切都停留在那个忙碌的新年，阮雨没有跌下舞台，她也没去过温泉山庄。监护人，这个答案对她来说没有太多别的含义，仅仅是在表达——“恋人未满”。

话题兜兜转转，她还是没忍住：“李念现在成年了吧？要我说，该下手时就下手，不要有道德负担。你才比他大几岁？”

阮雨笑，“是，成年了。现在你想嗑他CP的话我不拦着。”

“我靠！多久的事了你还记得！可别告诉他啊算我求你不然见面太尴尬……不对，你别转移话题，”魏晓风戳他脑袋，以此“威胁”：“你人还在我手里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们情投意合，还在磨蹭什么呢？”

阮雨叹气，“我不敢。我……我怕他后悔，又怕他一辈子不后悔。”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他知道李念会答应的——不管是什么，只要他提出来。但他害怕，怕那个少年被情感和责任裹挟，就此轻率地做出承诺。不，不能这么说，不是轻率，李念不再是小孩子了。但他还是不敢，不敢凭借自己的弱势，去要挟对方的一生。

“什么后悔不后悔，”魏晓风也叹气，“我投降，你这脑回路千回百转的能把我绕晕。不管怎么样，”

阮雨惊奇地抬头，捕捉到了久违的、熟悉的语气。

“不管怎么样，你要好好的。谁让你不开心了，就告诉我，姐给你出头。”

他仰着脸冲她微笑，带着全然的信赖，“好，我知道，有你罩着我呢。”

“快，快！憋回去！你可别哭啊！不然我这半天白干了！”

“好，我没哭。你也别哭了。姐姐乖啊。”

她没想哭，她也不知道为何鼻腔会突然酸涩。

拍摄过程一切顺利。阮雨提前为此做了很多准备，练声、背稿、对着镜子排练……除此之外，今天他还打算尝试一件事。

先录了讲话，一遍过。剩下的时间拿来打磨演唱，没几遍就大功告成，兴奋的余韵还残留在指尖。樊晖艺等在一边，鼓掌，“表现得很棒！有时间吗？我们去办公室谈谈？”

“当然，不过，可不可以换一个地方？”阮雨指着脚下，“街对面的咖啡厅，可以吗？”

樊晖艺愣了愣，点头，“当然。”

“麻烦你了。”阮雨冲她笑，“我要是走不动路了，还得麻烦你把我拖回来。”

他这是玩笑话，但樊晖艺的心脏还是颤了颤。

跟正在收拾化妆包的魏晓风挥手暂别，约好中午一起吃饭。进电梯之前，阮雨做了个深呼吸，给自己打气。樊晖艺递了个口罩过来，阮雨双手接过，“谢谢，我老忘记这回事。”用电梯的人不算太多，一路下到一楼也塞了个半满。阮雨隔着口罩，有一点呼吸不畅。这种感觉在隔着玻璃看到如织的人流时更加明显。旋转门赶着其间的人往外走，一瞬间沸腾的喧哗声扑到身周。明亮的日光刺眼，人生、车声永不停息似的吵闹。过马路时，不可避免地与陌生人擦肩而过，好像闻到了某人手里早餐的味道……

走进相对安静的咖啡厅，阮雨松了口气，径直走到最里边的角落坐下，花了一点时间平复了双手的颤抖。

他扯出一个笑容，“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说来惭愧，过完年之后，这是我头一回走到街上来。”身边既没有妈妈，也没有李念，但他也走过来了，只是有一点点紧张。

魏晓风给自己点了冰美式，又去给阮雨要了杯热牛奶。“你应该不能喝咖啡？”

“嗯，谢谢。医生不建议摄入太多咖啡因。”

樊晖艺慢悠悠地喝了两口咖啡，“我看你状态不错。”

阮雨加深了笑容，“谢谢。”

“这么多年，我也碰到过不少得情绪病的艺人，不少都恢复了。有些改行了，有些暂退了，有些又回来继续了。都不容易，但都能走下去。阮雨，我很看好你，你够认真够踏实够能吃苦，不管哪行都能干得不错。”

阮雨不太确定她到底想说什么，茫然地听着。

“我今天是想说，如果你想退圈，想做别的，不用顾及条约的事，公司不会拿这个拖住你。如果——，不管什么时候，你想回来，”她保持着一贯的，严肃而锐利的表情，“我会很高兴。而且我向你保证，会尽力给你一个好的前景。”

“谢谢，谢谢。”阮雨依旧茫然，回来，他当然想回来，他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没做。但是，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吗？

樊晖艺依旧认真地看着他，看得阮雨莫名生出一股信心来。“我会回来的，只要……我会回来的。”

李念走进地铁站，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早上人多，但没想到会当真挤成沙丁鱼罐头。地铁到站，被身前身后的人群拥着进了门，一大帮人奇迹般地把自己塞进本就不富裕的空间里。李念抬手抓住横杆，稳住了身形。其他人大多没这么幸运，好在人丛足够密实，即便双脚离地了也倒不下去。在这般忙乱中，到没人有心观察这张戴着口罩的脸。

直到下一站，又有一批人艰难地汇入车厢，一个小姑娘被挤到李念对面，隔着两个肩膀跟他面面相觑。李念看了几眼她身上的校服，暗叫不好。女生满脸没睡醒的迷糊，呆呆地看着前方，就要再度闭上眼睛，却骤然惊醒。一双眼睛瞪着李念，越睁越圆，张嘴就要叫出声来。李念把食指竖在唇上，“嘘——”，又腾出手来拱手告饶。被人流推得一踉跄，连忙重新抓住扶手。

女生捂着嘴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学长好……好久不见。”

李念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她，只好尬笑着点头，想起自己带着口罩，清了清嗓子跟她打招呼，“你好，你好。”

高中不知几年级的小学妹艰难地从书包里摸出本子和笔，踮着脚递过来，“那什么——”

李念比着“OK”的手势接过，签名，写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又顺手画了个打瞌睡的小兔子，递回去。边上的人被这一连串动作惊扰，扭过头看了他几眼，应该是不认识，又转回去愣神了。

再过一站，中间有几个人下车，女生被挤到了李念边上，脸颊发红。气氛实在尴尬，李念咳了两声当作开场白，“那个，怎么这个点才去上学。”

女孩儿愈发脸红，“睡过头了，爸妈也没叫我。”

“这个阶段是容易睡不够。跟老师好好解释解释，没关系的。你们班主任是？”

“马永华。”

“哦哦，马老师啊，他在我们班上过公开课，感觉挺好说话的。”

“嗯嗯，老马人很好。”

“你在他班上，今年高三了吧？怎么没住宿舍？”虽然李念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完整地上过高三，但他记得学校通常会要求毕业年级全部住校。

“晚上要回家喝中药。”她声音呐呐，很不好意思似的。

李念把她的本子要过来，在“好好学习”前面画了个增补符号，添上一句“身体健康，万事大吉”。

马上到站了，女生接过本子，做梦一样随着人流漂走了。又过了几个站，李念下车，快步赶到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