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夜云天错愕地看着跪着抱着自己的人。

那人相貌与自己极为相似……应该是与未衰老的自己极为相似，只是眉毛与睫毛都是淡金‌‎‎‌‍黄‍‎色‌‌。那眼睛没有瞳孔，眼眶内都散发着淡淡的金‌‎‎‌‍黄‍‎色‌‌。

头发是银色的长发，本应该在腰间的头发如今柔顺地盖过了臀部。身上只是下边围着丝绸白巾，其他没有任何衣物。背后的白色羽翼张开，护住了沐夜云天。

最为惹眼的，是那白皙的皮肤上尽是紫色的纹路，像是纹身一般。那些紫色纹路，如同藤蔓一般，蜿蜒绽放在他的双肩双手和双腿上。

那洁白的双翼上，亦是如此。

沐夜云天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云天……”

普罗米修斯看着他们，面无表情道：“你这样用尽所有力气挣脱出来，后果什么你知道吗？”

云天看着普罗米修斯，淡金色的眸子中看不出丝毫情绪，说道：“你答应……我的……”

“是他自己如此选择。”普罗米修斯道，“紫水晶的禁锢已经融入你身体里了，你的能力也几乎用尽了。你的意识将会慢慢消失，因为你只是一个残次品。”

沐夜云天闻言浑身都僵硬起来，他看着云天，百感交集。

云天没有看他，只是看着普罗米修斯：“和你……无关……你说的，只要……我，给他们……‘爱’，你就……放过沐、沐夜……还有，给……我，自由。”

“什么‘爱’？”沐夜云天看着那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问道，他觉得似乎自己陷入了一个无尽的套路中。

普罗米修斯淡漠道：“你们只有爱神给予的爱情，但是没有对于这人间的爱。只有云天的能力，才能让你们真正变‍‎成‌‍‌人‍‌‌‎类。”

沐夜云天挣扎着站起身，但却脚下一软差点倒下，云天起身就扶住了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沐夜云天看着云天身上的纹路，只觉得要崩溃起来，他看着普罗米修斯，声音发颤：“你……你当初就是为了这个？让我，让我把他唤醒，然后封印住他，就是为了这个？！”

到了最后一句沐夜云天几乎是吼了出来。

普罗米修斯只是静默看着，默认了他的话。

沐夜云天不由脚下踉跄起来，云天紧紧扶着他。

“沐夜……”云天看着怀里的人，“没……有关系……不、不久……”

沐夜云天似乎没听到般神经质地喃喃着什么。

“沐夜。”云天双手抓住了沐夜云天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

沐夜云天有些迷茫地对上他的视线，虽然看不到眸子中的情绪，但他依旧感觉到了云天的认真与坚定。

云天认真说道：“我……感谢……沐夜。喜欢……沐夜，没有、沐夜……就没有……云天。所……所以沐夜，做什么……都可以……”

沐夜云天苦笑着摇头。

“沐夜。”云天又唤道，“沐夜……沐夜喜欢……她……她在，魔盒……也喜欢沐夜……我，感觉到……”

沐夜云天错愕看着云天。

云天继续说道：“她……她在的……我，想……让沐夜……开心。”

“什么？”沐夜云天头一次觉得自己听不懂云天在说什么——他向来都是最懂云天的人，可如今，似乎他什么都不懂了。

云天看了他一会儿，又凑上前轻轻在沐夜云天唇上烙下一吻。随即分开后又笑了开来，眉眼浅浅弯起，嘴角也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在沐夜云天的印象中，这是云天第一次笑，也是第一次有表情的变化……不，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那时他亲手将云天钉在了柱子上，云天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对他说：“沐……疼……”

云天的手抚上了沐夜云天的脸颊，说道：“沐夜，云天……”

沐夜云天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人，最终还是开口：“对不……”

话未说完，云天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不要……这个……要，沐说……很快，回来……”

沐夜云天轻叹一声，苦笑道：“好，我很快回来。”

云天笑着点头，满意了似的看着他。然后伸手将他拥在怀里，羽翼张开将他们一起拥住。

“沐夜云天……”他听到云天在耳畔轻声说道，“要……幸福……”

他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身体仿佛陷入了柔软的被子里迫不及待地想进入舒适的睡眠中，他看到了云天，感觉到了云天的情绪，在那孤独的环境中——

云天迷茫地看着这虚无之境，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情绪似乎比身上的疼痛更加折磨人。

身体本能地颤抖起来，那些紫晶石却给他了更大的疼痛。

“沐夜……”他轻颤着，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眼泪划过他的脸庞，直直滴落，却似乎滴进了无底洞一般直接消失。

身体上带来的疼痛一直持续着，可是没有力气去想沐夜云天这样对他的原因是什么。他默默承受着——他总觉得，孤身一人的情况好像不是第一次。

他开始回想着沐夜云天看自己的最后一眼，那一瞬间的凝视，是自己从未在沐夜云天眸中看到的景象。可他甚至都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疼痛仿佛已经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困倦和饥饿似乎因为这奇异的空间和晶体不再那么强烈——甚至有时感觉不到。

他有些受不了的时候，就会看看钉在自身上的紫晶棱锥，再望望着似乎永无边际的虚无空间。偶尔也会对着这虚无空间喃喃自语，一些从未有过的东西好像在他身体里蔓延。

过了很久，他才想起来，它们叫情绪。

但是在这虚无空间中，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存在着，并且这种孤独好像在不断地占据着他的内心。他会回想那在空间之外的日子，却只能想到沐夜云天。

他明白了，以前还有沐夜云天能察觉到他的情绪。

而如今，只有他一个了。

猛然惊醒，沐夜云天瞪大了眼睛，他跪倒在地抱着怀里的人，喘着粗气，发现自己还是在海滩边，普罗米修斯依旧是那样看着他。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却惊诧发现，怀里的人不是云天，竟是——伊芷！

不……似乎又不是伊芷……伊芷似乎还在沉睡，她只有下身围着云天一直都围着的丝绸白巾，因为宽松，还是有些滑落。原本应该如牛奶般洁白的皮肤如今尽是紫色的纹路！

这是云天的身体？沐夜云天不解地看着怀中的人，一时不知心中是何种情绪。

“希望已经永存魔盒了，魔盒也完成了自己所有的使命。”普罗米修斯看着地上碎裂了的魔盒，“我答应过云天，给他自由 ，让他成为人类。看如今，他是选择把这机会给伊芷。那时候，伊芷的意识被云天保留了下来，现在，他把自己的身体给了伊芷。以及，他用了最后的能力将你的寿命也延长了。”

沐夜云天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那本该有着些许皱纹的手，又是恢复了以往的纤长光滑。在错愕之余，一缕银色的长发从肩上垂落下来，他伸出手将头发捋到前面，发现竟是和云天一样长的银色长发：“这是……”

“也是他给你的。”普罗米修斯道。

沐夜云天静默了，他紧紧抱着怀中的伊芷，将她如珍宝般贴在胸口上。过了良久，他问道：“你早就知道一切，你早就算到了一切是吗？”

普罗米修斯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海的尽头。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先见之明中一一体现。在你的计划中，痛苦着，快乐着。我们所追求的幸福，竟不过是你早就算好的，如此，脆弱，微不足道。”沐夜云天自嘲道。

普罗米修斯翠绿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沉吟片刻后又开口道：“这也是悲哀。”

他是先见之明，也是爱这世间的神明，可他也有自己的情绪。算到一切又如何，仅仅只是算到罢了。

那些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他又何尝不想改变。眼睁睁地看着早已料到的悲剧发现难道真的比毫不知情好受吗？

他也曾那般极力地想改变命运，想着自己是神明，命运不由命运女神的丝线所操控。

可是呢，在一次又一次的徒劳下，他也渐渐厌倦了，习惯了，淡漠了。

普罗米修斯看着沐夜云天，道：“他不喜欢别人在这里待太久，我送你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沐夜云天就看到普罗米修斯一挥手，他便失去了意识。

“终于结束了。”沐夜云天刚走，埃庇米修斯便出现了。他越过普罗米修斯，将地上碎裂的魔盒捡起。

“所以希望是去哪里了呢？”埃庇米修斯问道。

普罗米修斯回答道：“已经完全融入了魔盒。所以魔盒坏了，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埃庇米修斯认真仔细地将魔盒拼好，一挥手，那魔盒安好如初，只是上面的宝石不见了，也不再泛着光芒。

他心爱地捧起魔盒，虽然只是个空壳，但他却淡笑道：“这是她送给我的礼物。哥哥你也不帮我注意点。”

普罗米修斯闻言一怔，一向淡漠的他竟是愣住了，他看着埃庇米修斯，眼中闪着不明的情绪。

埃庇米修斯见状笑道：“我……是比较后知后觉，我也是才意识到，你当初，也是想让我再见一眼她吧。”

普罗米修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但眼中含着笑意。

“快日落了，哥哥。”埃庇米修斯看着晚霞映着海平面，“和我一起看吧。以后就一起待在这里吧，一个人，真的很没有意思啊。”

普罗米修斯看着埃庇米修斯，后者对上他的视线，淡淡一笑，然后看向了海的尽头。他看到了，看到了哥哥眼角竟闪着泪光。原来，自己的哥哥，从来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普罗米修斯看着晚霞渲染海面和天空，尽是柔情。

这是奥林匹斯见不到的美景。

如今也算尘埃落定。

他是累了，不想再去想那些事情了。以后如何，那就以后再说吧。该发生的总要发生，何必早早知晓，让本该惊喜或悲伤的一切变了味道呢。

他爱了这么久的人间，却忘了一直待在这里从未离开的亲人。

自私一回吧，普罗米修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