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豫被抬进了房间，抬到了床上。

医生皱着眉，一张表情匮乏的脸越发有向麻见隆一靠近的趋势：“会有点痛。”

“我没关系的，医……唔！”

想要装逼的王豫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就破功了，如果这只是一点痛，无法想象医生定义的很痛将是什么样的非人酷刑。二度受创总是比第一次受伤更痛，而清创总是比受伤更痛的，即使医生的双手平稳半点不抖，疼痛的冷汗还是淋淋的瞬间就浸湿了王豫的长发。

“明楼，你在吗？”王豫又用起“聊天止痛法”来，“你看，我就说我早就想好了吧。”

明楼的声音即使带着嘲讽，也是有格调，有腔调，掷地有声的：“让我在你的肩膀上开洞也算计划？”

王豫的声音带上奸计，不，苦肉计得逞的雀跃：“我不挨这一枪，怎么跟麻见化干戈为玉帛？你没听见他对医生说别让我死了，那是赤裸裸的关心。假以时日，麻见肯定就会爱上我的。”

明楼的声音越发地沉稳自持：“你就不怕我一个手抖，洞开在头上吗？”

王豫记得，他看的那部大热的谍战片《伪装者》，身为男主角的明楼为了迷惑日本特高课的南田洋子，是如何干脆准确地在另一个男主角明诚的肩膀上开了个血窟窿。闻言，不由得咧嘴：“明长官枪法如神，如果洞开在头上，那绝不是因为你手抖。”

明楼一下子噤声了，气氛便陡然安静下来，安静得有几分冷凝。

安静的时间太长了，长到王豫微微闪神，又感觉起伤口抽搐的疼痛来。

王豫眼珠子一转：“我继续跟你讲故事吧，讲我的故事。”

明楼依旧没有回应。

王豫就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之前我们说了，我是魂穿的，但是我没有跟你说，我长得帅，非常的帅。据说，我出生时，天空的北方，出现祥云一片，渐渐由远至近，飘到我家房顶后，幻化成一个字：帅。”

“我爹见了我，声嘶力竭的哭了一个半月，因为他打死都不相信我是他的孩子，几次携菜刀冲到我阿娘床前，挥舞着说要把我斩成肉泥，阿娘和姐姐以死相护，我才得以存活。”

“山贼杀进村，只看了我一眼就冲我爹笑了，这不是你儿子，谁的也不是，人类生不出这么帅的孩子。”

“后来，我去一个大户人家做小子。大少爷的老师说我长得帅，我不承认，他就打我，还说我虚伪。”

“三小姐见了我，便想要把我收在身边，并把盘好的头发一下子散开，对着我喃喃道：长发为君留，此生若不嫁你，长发不剪，清灯古佛，自梳闺中。”

“大少爷不肯放人，三小姐便和他打了起来，打得难分难解不可开交，管家只能抬出老祖宗来。老祖宗出来见了我，一屁股蹲倒在地，眼泪哗哗的，摇头狂叫：我早生了50年啊！”

“府主实在看不下去这种情况，就在绝壁顶端为我建了一处藏身之所。我清静了，但也是极度的烦闷，就站在一块石头上吹吹风。忽然聚集了很多人，人群怔怔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人群开始骚动，有许多人如同着魔一般，从悬崖边跳了下去，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几个晕倒的还留在山上，其余全部跳下山崖。我往下一看，他们用身体给我铺成了一张软垫，怕我失足落下。”

明楼安静，十分安静，他可能打定主意安静到底，跟死了一样安静。

作为一个拾人牙慧的段子手，王豫谈性大发，脑洞大开，声情并茂：“我内心悲恸，不禁站在巅峰大声呼喊：我不帅！这时，天上传来老天的声音：不，你撒谎……”

“我明天再来看你。”

陡然出现的声音，王豫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并不是明楼，而是医生。对于虽然全程冷脸但看重病人生命的医生，王豫还是很有好感的，立马从插科打诨里出来，笑容温和无懈可击：“麻烦你了，医生。”

对上王豫堪称心平气和的笑容，医生一愣，眼中便生出奇异的光，须臾，嘴角上扬，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竟露出一点笑意来：“我似乎能够理解，他们为什么那么害怕你了。”

“害怕我？”

医生并不多做解释，只是收拾了医药箱，站起身来：“好好休息。”

虽然不明所以，但王豫还是连连点头：“好的，我会好好休息的，医生再见。”

闻言，医生眼中那奇异的光更加闪亮，笑意也似乎更加浓厚了。

目送着医生的背影，王豫火速冲回神识：“绝壁事件以后，大夫们惊讶地发现人类的潜能居然如此强大，因为当时跳下悬崖的人中，有十分之一的人身患绝症，十分之一的残疾人，还有十分之一的弱智。”

“许多绝症患者(女)为了见我一面，苦苦支撑了好几年，还成了抗癌明星。有的残疾人(女)自从见到我，便甩掉了相伴几十年的拐杖和轮椅，有几个还成为了非物质文化遗产——水上漂草上飞——的传人。”

“有了水上漂草上飞后继有人的例子，更多的人找到我，希望我能够发挥主观能动性，解决更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无人继承的问题。因此，朝廷给我颁了一个荣誉奖，黄澄澄的卷轴打开，只有一个字：帅。”

“后来，我得到了一本能够拯救世界的《如来神掌》，当我开始练习的时候，头顶就终年漂浮着一片云彩，变幻来变幻去，只有一个字：帅。”

“……闭嘴。”就在王豫以为明楼永远都不会搭理他的时候，明楼出声了。

虽然出声的形势不那么尽如人意，但出声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使王豫激动起来，本来就很亢奋的王豫跟打了鸡血似的：“怎么样，明长官，你也觉得我的故事十分之跌宕起伏，荡气回肠，扣人心弦吧？”

明楼的回答，略略沉吟：“你如果真的要说，就说你的真的故事。”

连续两个“真的”，这样的强调让王豫不禁一愣，他想了想，面上的笑淡下来：“我们做个交换，你说你的故事，我说我的故事，是不是很公平？”

又是沉默，无声的沉默，沉默到王豫打算继续“别人要修炼几万年的渡劫境，我三千年就修到了，不为别的，就因为老天爷看了我一眼，惊为天人，大喊一声：帅！当下风起云涌雷电交加，我就晋阶了。”

“他很聪明。”明楼忽然道。

王豫思考片刻，才意识到明楼说的是他要找的“那个王豫”，没忍住吐槽：“这个你早就说过了。”

“……”

王豫连忙抿唇，从抿成一条薄线的唇缝里挤出声音来：“你说，我不会打断你了。”

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明楼才继续下去：“他只是个普通人，双腿有疾，别说法术功夫，连行走都成问题，总是一副苦大仇深宠辱不惊的样子，半点幽默感都没有。但他这个人，将世事看得很透彻，将人心也看得很透彻，一张嘴，舌灿莲花，能活死人肉白骨，也能杀人诛心。”

末了，明楼说出总结陈词：“如此说来，你们不像，除了脸和名字，竟是一点都不像。”

王豫琢磨了一下明楼的潜台词，顿时不高兴了，明楼给了“那个王豫”非常高的评价，完事儿说“你们不一样”，这不是摆明了瞧不上他吗？王豫按捺着，将一句“他就是个嘴炮达人，我才是靠实力说话”咽下去，只道：“你是情人眼里见西施，你说点具体的事情，让我自行体会一下。”

“我初次见他是为了新币制登门拜访，”明楼并没有反驳王豫的“情人眼里见西施”，他已经从这几日的无厘头故事里充分地了解到王豫的不着调，懒得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正赶上江北六省的新都督慕容沛也找上门来，率了三军要给他好看，荷枪实弹，将宅子围得水泄不通。”

别说是三军，再多的凡人对于已是渡劫境修为的王豫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但对仅仅是普通人还身有残疾的“那个王豫”却不同，任何一颗走火的子弹都有可能让他魂归西天。王豫琢磨了一下明楼之前“宠辱不惊”的评价，试探地开口：“他丝毫不惧？”

“他剖析厉害，陈说利弊，唬得慕容沛心生惧意，然后当众，令下人‎‌‍轮‎‍奸‌‍‌了慕容沛。”

“当众的意思是……？”不会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吧？

“没错，”明楼肯定了王豫连说出来都觉得荒谬的猜想，“当着慕容沛带来的三军的面。”

当着荷枪实弹的三军‎‌‍轮‎‍奸‌‍‌其主帅，这大约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那个王豫”不仅想了，他还做了，最离谱是他还做成了，若有异于常人的法术修为还说得过去，他却是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残废。王豫心里“咯噔”一下，哎呀，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厉害：“然后呢？”

“然后，”明明是用神识在对话，明楼这一顿，王豫却觉得他是瞧了一眼自己，黑色的眸子尽是自矜的冷意，“然后便发生了明镜里的事情，我一心要杀了他。”

王豫作为其中的一个当事人，虽然到后面人就昏沉了，但他还是大略的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说过什么，他点了点头：“对了，新手保护期的法则，你那时只以为所有的事情俱是他做下的。明长官的手段，要一个人死，自然是狙击暗杀无所不用其极，他怎么躲开的？”

“他没有躲，他知道自己不能全身而退，便不惜一身皮肉，让我打了几顿，打得吐血重伤，卧床不起。”

这，这有什么厉害的？王豫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不就是苦肉计吗，跟他现在为了挽回麻见隆一的心又是中枪又是凌迟又是中枪，有什么不一样？不对，王豫把翻了一半的白眼收回来，厉害了，这是真厉害啊，他们这样懂得施展苦肉计的汉子都是真的勇士！

“然后，他说服了我与他结盟，我便开始为他物色新的攻略目标。”

攻略目标，名词很官方，但角色扮演过导师的王豫可是十分清楚这是拿来干嘛的。他以前看种马小说，只觉得那些颜值身份都高得一塌糊涂的角色，前赴后继地去给主角当后宫，还心甘情愿地帮主角扩大后宫的剧情简直匪夷所思，没想到今天见着真人了，这个真人还是颜值身份智商情商都高得一塌糊涂的明长官。

王豫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王豫傻瓜似的张着嘴，张了许久，意识到自己该给点反应，便不无恶意地问道：“最后是不是你反应过来被他忽悠了，怒发冲冠，急火攻心，一个大招，就将他秒得渣渣都不剩下了？”

“不是。”

明楼的否认，并不妨碍王豫动一动他聪明的小脑瓜，继续恶意满满地揣测：“俗话说得好，拆我楼诚皆狗带，他一定是因为拆了楼诚，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就让他狗带了。”

“他是自杀。”

自杀？王豫又进入了欲说无言的傻瓜模式，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眼力max可看透人心玩弄人心嘴炮max可颠倒黑白扭转干坤的人精，不当反派大BOSS去反社会反人类就不错了，居然会自杀：“为什么？”

明楼没有回答，只道：“到你了。”

明楼的故事断得很突然，一点预警都没有，王豫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明楼的意思是说该他说故事了，可是：“怎么就到我了，你这都还没说完呢！”

明楼的声音，有格调，有腔调，掷地有声，还是那三个字：“到你了。”

好吧，定金预付全款的一半。王豫清了清嗓子：“我之前说，我长得非常的帅，帅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帅得山贼都不忍心杀我，帅得本来不想留的管家都把我留了下来。我那时不过十岁，却已经帅得天怒人怨，惨绝人寰，容貌稚嫩，不辨‎‌‍‎男‎‎女‌‎‍‌，正是最适合做娈童的时候……”

明楼虽然没有出声，心下却是微微一惊，娈童？他没有听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