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三人身影,老王妃也顾不得仪态,从廊下伸了手,急步冲了过来,看到秦晢,便一把抱住,哭道:“我的心肝儿啊,你怎这一去就多年没有音讯,可知祖母回回哭醒,这几年里,竟是一个安稳觉都不曾睡过?你既无事,怎连个信都不曾捎来?”
“是孙儿不孝。”
秦晢拉着秦昭跪了下去,任老王妃拦着,还是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老王妃因并未见过秦昭,但心里也知是谁了,一边拭着眼泪,一边道:“这可是你妹妹昭儿?”
“是昭儿,昭儿见过祖母。”秦昭也不待秦晢应话,便扬了脸,脆声答道。
“快,快起来,你们这两个讨债的啊。”
老王妃一手一个,拉着兄妹二人起了身。
一早跟上来的晋阳公主也是眼中含泪,笑道:“母亲,虽说已是仲秋,可这外面的太阳正是最厉害的时候,还是先叫晢儿和昭儿两个进屋里说话吧,这一路风尘的,两个孩子,也是受罪了。”
“对,对,看我竟是老糊涂了。”老王妃跟里说着,手却未松,左右看着,竟是一眼也舍不得错开。
等进了屋里,一家人份坐于榻席之上,秦晢拉着秦昭,又正式给老王妃磕了几个响头,这才重新跪坐下来。
一家人这才重新见过。老王妃且不必说,秦晢兄妹二人又给秦怀玉和晋阳公主重新见了礼,又介绍了她身边跟着的两位少女,那位年长些,美艳不可方物,气势飞扬的正是秦怀玉和晋阳公主的二女儿,和静郡主秦晨,那位十四五岁年少些的,则是二人的第三个女儿宜兴县主秦旭。同是两人的女儿,一个是郡主,一个是县主,秦昭表示有点不能理解个中原因。
晋阳公主又笑道:“……阿昭自出生到现在,还是头次回家,且不知道呢,除了这两个阿姐外,你还有个大姐姐,如今已经出嫁了,回头伯娘便让人给她婆家送封信去,得闲了就让她回来看你。”
关于大姐姐秦晴,因是晋阳公主的长女,出生后便被封了个和宁郡主,秦昭却是知道的。只是嫁人的事情,因秦晢之前并未提过,秦昭倒有些好奇,却不知道象和宁这样的天之骄女,会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一通闲话后,老王妃自是要问起几年前到底发生何事,堂堂节度使府的夫人郎君和女郎,堂堂并肩王府的二夫人和孙子孙女,竟然会莫名其妙失踪,几年没有音讯。这一提,老王妃便忍不住问了他们的母亲二夫人在哪里。
秦昭见问,也是看向秦晢。
别人坐在他对面,他又垂着头,自然发现不了,可是坐在他身边,且比他低矮了很多的秦昭,却发现他低垂的眼睑中,那一片冰寒之意。
可那冰寒只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待他抬起头来时,脸上已换上悲伤与恼恨:“此事说来话长,非是孙儿不与家中联系,实在是孙儿这几年里失了记忆,早已不知道此前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孙儿原来竟是并肩王府的子孙,就是连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都一概忘了。好在两个月前,骑马不小心磕着了头,倒是因窝得福,起起来自己的身世,恰逢陛下宣孙儿回京受封,这才顺道回家认祖归宗。孙儿原想提前修书回家,也好免祖母挂怀,只到底几年过去了,又怕信中说不清楚,反叫祖母和伯父担扰,想着总归这些日就要回来,因此才……”
“那你可忆起当时你们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还有你母亲她……”
“是,”秦晢答道,因提到母亲,秦晢的声音已不复先前的平静,“请祖母听我细说。”
因事关自己,秦昭也不由坚起了耳朵。
“那时母亲身体不好,时常小恙,阿昭妹妹更是大病一场,昏迷不醒,后来总算好了些,却也一直缠绵病榻之上,刚好有高僧落脚城外的普光寺,母亲听说了,便带上我和阿昭妹妹一道去院里进香,母亲因不欲劳师动众,便只带了十名护卫,并两个丫鬟婆子而已,且路途较远,劳累了一日,母亲怕妹妹身体受不了来回颠簸,我们一行,便住在了寺院的禅房之中,却不想夜间遇上劫匪,家丁护卫尽数被杀,还好孙儿机灵,趁乱寻了辆马车,带着母亲和妹妹逃了出来,但因马车行路的声响,到底被贼人察觉,又有人说我们是刺史府的家眷,这些贼人以为我们身上定有值钱的金银诸器,便穷追不舍,这一追,便去了数十里地,后来我被逼无法,只得选了上山的险途,却不想天色未明,竟不慎坠落山涯,等孙儿醒来后……”
“如何,你母亲她……”说到此处,又未见二夫人跟着回来,众人心中虽已知不测,却仍不甘心的问道。
“孙儿醒来后,母亲已经殁了。孙儿那时也受了重伤,全然不记得自己谁,只知道那殁了的,定是自己的亲人,又见妹妹也在边上,还好坠涯时,母亲护着妹妹,因此妹妹虽也受了重伤,却只是昏迷,倒未伤了性命,孙儿醒来时,天也亮了,涯上有山人路过,好在孙儿还余些力气叫了救命,这才被救得以苟活。便又求着山人葬了母亲,好在那山人把我和重伤的妹妹带回家中,他家只一对夫妻,人极善良的,又容我和妹妹在他家中养伤。当时逃的急,身上并无细软,好在我与妹妹身上都带着玉佩,便求了那山人夫妻,拿去城中当了,又换了些银钱,请了朗中抓了药,我与妹妹这才得以存活。”
“可惜孙儿那时失了记忆,妹妹又不过三岁大小,原就病着,这一大难,更是吓的尽日里呆傻了,自也说不出什么来。孙儿原想着,等过些时候,兴许能记起事来,到时候再寻回家不迟,却不想身体才一养好,就遇上衙门里去抓壮丁,结果孙儿,便被抓到了军中。后来孙儿几翻流落,一年后,便到了北庭都护府,这几年间,吐蕃勾结突厥与回鹘人屡番进犯我大卫边土,托着以前在北平时,父亲大人悉心教导之福,孙儿武艺出众,又曾熟读兵书,父亲也常拿祖父的事迹教导孙儿,于行军作战上,孙儿倒也摸索出些门道来,这才慢慢的在军中立了功,被大都护赏识,时有提携,今秋时,与突厥和回鹘大战,孙儿领兵大败两军,立了大功,大都护便请了皇恩,封了孙儿个三军节度使的官职,此次孙儿回来,便是入朝受封的。也是天怜孙儿不能与家人团聚,更不知自己根在何处,家在何方,可怜在回来前夕,因骑马不慎,跌落马下,人倒没什么事,只磕着了头部,竟是一时什么都想了起来,这才……八年了,孙儿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真恨不得立时飞回家中,无奈到底是官身,万事不由已,这才拖到今日,叫祖母惦记了这些年,万望祖母饶恕孙儿不孝之罪。”
听到二媳妇已死,且是那般死法,尸身至今留在那偏僻的山间,老王妃和晋阳公主已是流泪不止,和静郡主同宜兴县主两个姑娘见祖母并母妃恸哭不已,自然也是跟着掉眼泪的。
秦昭虽知秦晢所言不实之处太多,因为当初她虽说一直在半昏迷之中,可她并不是真的只是个只有三岁什么都不懂的幼婴。那个时候,他们之所以逃,绝不是被劫追杀的原因。且就算当时她确实于半晕半醒中听到了撕杀之声,可她能确定的是,开始是有人追赶他们,但绝对不是一夜,到那处山涯时,那后面追来的人,早就不知踪影了。
可她也算是当事人,虽说当时实实在在少不更事只有三岁多,此时听了,自然也要做也极伤心的样子,跟着大哭的。
就是并肩王秦怀玉听了,也是哽咽不已。
哭了半响,晋阳公主才劝老王妃道:“虽说弟妹不在了,可天佑我儿,这两孩子,总算是平安回来了,且咱们阿晢今年也不过二十,竟做了三军节度使,满朝也寻不出第二个的,到底是出身我们簪缨之家,母亲当宽怀才是,若是就此大悲,伤了身体,晢儿昭儿这两孩子,又如何舍得?岂不成了他们的罪过?”
秦怀玉也在一边跟着相劝,秦晢道:“祖母万勿悲伤太过,就是母亲九泉之下知道祖母如此伤心,也是不愿的,且祖母若真因此损了身体,诚如伯母所言,岂不是在孙儿的不孝罪过上,又加了一等?如今我和昭妹妹能得归家,当是喜事,祖母该高兴才是。”
秦昭也识趣的抹了泪,跟着哽咽道:“祖母勿难过了。”
老王妃这才打起精神来,见秦昭生的眉目如画,一双凤眼更是美的夺目,和死去的二媳妇单念小时,真如一个模子脱出来一般,心中又是一阵难过,把秦昭揽进怀中,直道:“可怜的孩子,既是回家了,以后祖母再不叫你受一丝儿的苦。”
慢慢平静下来,秦晢又才说起回京途中,绕了些道儿,将秦昭接回来的话。
老王妃和晋阳公主,俱是念佛,心中对那对山人夫妻,也是十分感念,只看秦昭这孩子现在的模样,一双眼明亮如星辰,神情落落大方,丝豪没有一般乡间孩子的窘迫之态,也知道那户家人,待她实是极好的。
便又说起以后要大谢恩人,秦晢笑道:“孙儿已经谢过了,原还想邀请他们夫妇来家中,以后孙儿如父母一般待之,只恩人在山中居住惯了的,并不愿随孙儿前来,因此孙儿便多留了金银,只盼他们以后过上富裕些的日子罢了,往后孙儿也会常打发了人去探望的。”
“该当如此。做人最是要知恩报恩。”老王妃道,又问起秦晢:“你父亲那边,你可递了信去?”
提到这对兄妹的父亲,一时屋里的人都默了下来。
虽然其时秦昭什么也不知道,但她到底是个成年人的灵魂,心中怎不清楚她们一对兄妹流落在外,母亲惨死于意外,绝对不象秦晢说的这么简单?
所以秦晢的沉默她很能理,但秦家其它的人在老王妃问了这句话后,也一时沉默下来,就有些让人寻味了,
不过秦晢沉默过后,显出十分的惭愧对老王妃道:“孙儿忆起从前的事情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打听祖母和伯父伯母的近况,知道家里一切都好,也就放了心,只是父亲那边……”
说到这里,秦晢脸上露出似喜似悲的满是嘲讽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