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若当真有心为母亲和他兄妹二人讨个公道,以并肩王府之势,还有越鲁英三国公府并平庆候府四家之力,难道几年时间还查不清楚?更何况,他们失踪不过一月,秦怀用便迎娶了安西都护府慕容家的郡主为妻,这其间透出的不正常,他们果真就一点没有觉察?
如今倒用这一脸凝重的表情来问他,当然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秦晢暗自冷笑,故作茫然的摇了摇头,恭敬回道:“孙儿得了从前的记忆后,心中亦很纳罕,按说在北平地界上,一般的人谁敢动北平刺史府的家眷,不过,”说到此处,秦晢叹道,“当初去寺院中时,母亲不欲动静太大,因此车轿之上,并无节度使府的帜旗,侍卫也不过带了十余人,兴许那群匪人不知也有可能。”
见秦怀玉并老王妃脸上皆露出若有所悟的神情,秦晢惭愧道:“孙儿恢复记忆后,原也想着好好查查当年之事,只是因圣命不可违,急着进京面圣,又花了些时日去接阿昭,因此才耽搁了下来。”又作出惊讶的样子,“难不成几年过去了,父亲那边,竟还没有捉拿到匪人?若真如此,如今孙儿既回了家,此事便要多劳伯父和祖母了。毕竟孙儿不久就要回北庭复命,且军务繁忙,只怕……”
一边的秦怀用却是松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定是另有内情,只此事涉及到自家兄弟,若是查出来些不利于秦怀玉的事情,实在无法跟陈老国公和罗老国公交待,因此才数年间引而不发。听了这话,忙道:“你父亲得了你们失踪的消息,第二日便捉拿了那股匪人,亦已处部处死。也算没让你们白受这几年的苦。”
这便是不让他再查下去?如此刚才祖母又何必再问那句“到底怎么回事?”
秦晢心中冷笑。
祖母之所以那么问,到底是因为心中还怀着对当年单家的愧疚,还有对母亲单念横死祸事的不忍吧?而这祸事,大抵还和她老人家的亲儿子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从来也没真的指望他们。
伯父的心情他能理解。毕竟若事情真和秦怀用脱不了干系,秦怀用到底是并肩王府的子孙,最后伤的是王府的脸面。秦家在朝中已是招嫉,又如何能把把柄直送到那些暗处正蠢蠢欲动的人面前。更何况到时候真相查明,脱不了与鲁国公还有越国公府的嫌隙,那绝非伯父所愿。
何况如今秦怀用的妻子,可是安西都护府的郡主。这中间夹了个安西都护府,事情就不再是那么简单的了。
要知道,秦怀用以北平节度使的身份,取了安西都护慕容家的郡主,已是叫今上忌惮,一旦寻着秦怀用的错处,要用着秦怀用时也则罢了,一旦秦怀用没有了利用价值,到时候到霉的不只是秦怀用本人,并肩王府只怕一样要伤筋动骨。
秦怀玉作为现任的并肩王,怎会眼睁睁的看着这样伤及王府根本的事情发生而不加阻止?
好在,他不指望王府能如何,只要祖母心中还有当年单家舅公的那份情意,还有她曾眼看着长大的母亲的一席之地,还有不能为母亲讨还公道的愧疚在,至少她会真心实意的护着秦昭,这就足够了。
可惜,他们都猜对了原因,却料错了个中过程。
而他自己,也没有想过,会是母亲身死的结局。
秦晢心中冷笑,面上却一副庆幸的样子:“那些贼人被处事,母亲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否则我和阿昭真是愧对母亲。”
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一阵吵嚷之声:“可是我那孙儿和孙女儿回来了?”
声音洪亮之极,有如瓮鼓之声。
秦怀玉心中长出了口气,说实在话,他也觉得愧对这个年轻有为的侄子,还有侄女儿。不过事涉家族兴衰,他又能如何?只能委屈这两孩子了。
好在这会儿有人过来,给他解了围。
听到外面的声音,忙从榻上起了身,笑道:“定是你鲁国公爷爷来了。阿晢,快随伯父去迎迎。”
秦晢也连忙起了身。
还未到门口,就见一气势宏壮,锦衣华服却满头白发的胖老头冲了进来,嚷嚷道:“老嫂子,我听说我那外孙女儿平安回来了?”
因他声音宏亮,整个屋里都是嗡嗡之声,秦晢心道,这位便应该就是鲁国公他老人家了。忙上前行了礼:“侄孙阿晢见过陈爷爷。”
“这就是秦怀用那小子的儿子?”鲁国公一边问秦怀玉,一边却伸手托起秦晢,“快快起身,叫爷爷好好瞧瞧。”
见秦晢俊美非凡,儒雅之外,又见勃勃英气,犹胜他父亲秦怀用之分,不禁夸道:“瞧这孩子,长的实在叫我老人家喜欢,比他父亲尚且强些,竟是很有我那故去的老哥哥几分风采。”
老王妃这才从榻上欠了欠身,笑道:“可别夸他,国公爷快坐下说话吧,怎不见我那老妹子?”
鲁国公这才松了秦晢的手,笑道:“一听府上送信的说两孩子回来了,我和你老妹子哪里还坐得住?这就忙不跌的跑了来看了,她老了,手脚哪有我利索,这不,我就先了几步,那老婆子在后头由公主殿下陪着呢,这就该来了。”
一边说,一边依着长尊之序坐了下来。
鲁国公越看秦晢,越是觉得这孩子有乃祖父之风采,心里头越发喜欢了几分,冲秦晢道:“你妹妹呢?”
“阿昭被阿旭和阿晨两位妹妹叫去园子里玩了,侄孙儿这就去寻妹妹来拜见陈爷爷。”
说着就要起身,却被鲁国公一把按住:“哪还要你去?叫丫鬟们速速领来。你秦奶奶听说你兄妹平家回家,喜的是又哭又笑的。”
鲁国公老夫人姓秦,也是前朝将门之女,长的十分貌美,也不知当时是如何看上粗豪貌丑的鲁国公他老人家且甘愿下嫁的。
秦晢听了这话,也就顺势坐了下来。
外面守着的老王妃的贴身使女栀子哪里还需要吩咐的,已是往园子里去了。
果然,鲁国公的话音才落,晋阳公主已引着位满头珠钗,衣着奢丽,身材富态的老夫人进了屋。
“咱外孙女和侄孙儿呢?”
果然是老夫妻两个,声音神态乃至语气都如出一辙,把屋里原本的感伤之气冲淡了不少。
老王妃伸出手笑道:“来,老妹妹,同老嫂子一处坐坐。”
又指着秦晢道:“这孩子就是我那可怜的孙子,阿晢,快过来见过你秦奶奶。”又道,“他妹妹阿昭,被阿旭那丫头叫去园子里折花儿去了,一会儿就来。”
鲁国公老夫人一边抹着泪,一边笑着在老王妃身边坐了下来,叹道:“回来就好,我这一听,心里是又喜又急,也等不得了,就同他陈爷爷一道跑了过来。失礼处,老嫂子可别见怪。”
“也是你们关心惦记着,才如此的。”老王妃笑了笑。
晋阳公主已退了出去,命人上了茶,知道这两老口一来,晚上势必是要在家里吃饭的,且另外通知的几家一会儿也得有人要来,只怕晚上人不少,忙去安排晚膳。
等到秦晨领着秦旭和秦昭入屋,还不等秦昭行礼,秦老夫人一把拉过秦昭搂在怀里,哽咽道:“我苦命的孩子。”
自又是一翻离别之苦,秦晢把才刚与秦怀玉和老王夫说的那些话又捡那重要的,简单说了一回。
其实来王府之前,鲁国公老夫妻两个已自王府去报信的管事嘴里知道了干女儿单念亡故的消息,这会儿再听了一次,鲁国公不过是叹气,秦老夫人却是流泪不止,当初她与秦昭的外祖母单颖十分要好,再加上对单家的愧疚,故此是真心把单念当自己闺女一般养大的。
原以为把单念嫁给秦家的二小子,两家又是通家之好,秦家薄待不了她,却不想才生下女儿没几年,竟然就那么不明不白的身死异乡,如何不感伤?
可,原就对单念和两个孩子的失踪之事有疑,当初也暗中查了两年的,只是偏寻不得,又有秦家在,他们也不好查的太过,只能罢了手,这会儿看秦晢句句话有保留的的样子,心知事情并不简单,但他们顾着并肩王府,到底不好深究,鲁国公虽心中有火,可他却是个粗中有细之人,在这种情况下,也少不得忍了下来。
倒是秦老夫人擦泪叹气,拉着秦昭的手,道:“回来就好,你娘九泉之下,知你平安,也能瞑目。你放心,既是回了家,我们总会好好待你的,再不会叫你受半分的苦。你安心在王府里住些天,过几日我捎了人来接你,去我们家也住些天。我们家中也有几个小子丫头,正好陪你好好玩玩。”
“叫外祖母记挂了。”秦昭含泪点头。
秦老夫人见她乖顺懂事,长的又实在漂亮,这声外祖母一叫,心中对秦昭更疼了几分。一想到那秦二小子娶了新妇,又生了一双儿女,心中愤懑之外,更添了些对秦昭的不落忍,连带的看秦晢的目光都透着柔和慈祥。
秦晢不过才刚暗中提点了一两句,便听秦昭称秦老夫人外祖母,陈国公外祖父,对秦昭的这份机灵也十分满意。
才说了会儿话,其它几府也都来了人。老英国公已去世,新任英国公许赞并不在京中,来的是新任英国公夫人齐氏。越国公府却说越国公他老人家去了城外庄子上散心,来的是世子夫人卫氏。平庆侯府的老侯爷也已病故,来的是新任平庆侯齐元任和候夫人张氏。
秦晢和秦昭给诸人见了礼,又是一番叙话。
待听说秦晢竟然就是那大败回鹘和吐蕃的新进北庭都护府的节度使,如今正回京面圣受封的尚天长,都十分惊异。
秦晢少不得把之前已经说过了两遍的原尾,又重新简明扼要的再说了一回。
众人自是狠夸了一回秦晢少年英才,有胜乃父等话。
几家原是故交,英国公夫人齐氏又是平庆候爷的亲姐姐,几家小辈亦有联姻,因此本就十分亲近。再加上秦家一双孙儿孙女平安归府,算得是天上掉下的喜事,因此足聊了半天犹自不觉,只等使女进屋上灯,晋阳公主那边也派了人来,说是在花厅里备了晚膳,几家人这才发现天色已暗。
老王妃笑着对前来传话的嬷嬷道:“去跟公主说一声,这几位都是近亲,来来回回折腾也麻烦的很,我这屋里还算宽敞,把饭食送这里来就成。咱们本是武将之家,彼此又是近亲,也没那么多讲就忌讳,这小屋里一处热闹,倒显得亲近些儿。”
众人自然说好。
不时就有下人搬了矮几靠椅送入荣寿居的正厅里,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已摆放整齐,又依着墙角,熏上香炉,再加插了几觚秦昭姐妹三人亲折来的各色花枝,暖香扑鼻,暗香浮动,门窗洞开,秋日晚风亦是宜人,倒是一副欢乐升平的景象。
因此时宴席大多用的是分食制,老王妃住的荣寿居正厅里虽说宽敞,对面两边各摆上六七张餐几,也是齐齐一堂。
这边才一摆好,身着华美衣裙的使女们已是成排鱼贯而入,一一摆好菜肴美酒。琳琅满目,菜色看上去极美,显见晋阳公主这一顿家宴,是用了心的。老王妃也领了众人自偏厅里出来。
老王妃落坐中间首席,余者以鲁老国公并秦老夫人为尊,左为尊,在老王妃左手依次落座。依次下去则是英国公夫人,越国公世子夫人,平庆候夫妇。
右边则是秦怀玉,晋阳公主并几个孩子。
才一举箸,就见一华服老者,身姿如松的裹着晚风,越过厅门,迈步入了大厅,明明是暖秋,却让人感觉他这一入屋,带来一阵冰寒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