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媃同去畅春园后,为方便照顾皇上日常起居,搬进了离皇上所居清溪书屋极近的观澜榭。
自皇上年过了不惑之年后,每年近乎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畅春园度过。
而婉媃跟他同往的次数却是了了屈指可数。
她实在不喜欢这地方,夏日里静的可怕,连声蝉鸣也闻不见;冬日里又因全园通了地龙,雪落在地上半分积不住。宜人修身养性,却实在是个缺了人间烟火气息的地界。
搬来畅春园后,白长卿日日奉给皇上的汤药加重了里头伤身之物的药量。
不过短短半年,皇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苍老下去。
满面的褶子嵌出了沟壑,说起话来中气不足,常常三五句话说罢,便要喘上半日。
云蝉去后,本性子沉稳的白长卿也变得急躁起来。即便婉媃再三叮咛他不可操之过急,可他为云蝉报仇之心是半刻隐忍不住。
这一日,他晨起入了观澜榭来寻婉媃,带着满面和煦笑意,像是遇见了极欢喜的事儿。
婉媃吩咐她落座内堂,奉了茶水后问道:“云蝉去后你不常笑,今日却与往日不同?”
白长卿目光有些迷离看着远方,点一点头道:“昨日夜里梦见了婵儿,她还在等我。”
婉媃心下一酸,别过脸去避开了白长卿空洞的目光:“你与她是共结连理的夫妻,你念着她,她自是也念着你的。”
“苦了她等我这许久。”白长卿敛正容色,言语中透着几分狠厉:“娘娘,皇上的身子,熬不过这个冬日了。”
不知怎地,听他如此说,心头最柔软的地方竟微微一颤。
也不知是喜是悲,取过茶盏以茶盖撇去茶沫,进了一口润在喉头,而后徐徐道:“你这般下了狠手,也不怕他察觉?”
“为何要怕?”白长卿鼻尖一嗤,冷笑道:“婵儿走了,我从未想过独活。如今大仇得报,我只觉得痛快。那毒深入骨髓,即便他此刻发觉,也是无药可医。”
婉媃眸光一定,死死睇着他:“本宫虽不知云蝉最后同你说了什么,可她与本宫主仆数十载,本宫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她总是希望你能过得安好的。你放心,倘若来日东窗事发,本宫会保住你。”
白长卿摆一摆手,神色淡然一笑:“多谢娘娘关怀,这事儿微臣只能做到如此,往后的事儿,还得靠着娘娘筹谋。”
婉媃颔首应下,轻声道:“自然。”
白长卿起身遽然下跪,向婉媃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而后转身离去。
第二日晨起,正洗漱时,进礼满面仓惶入了内堂,一见着婉媃便跪地哆嗦回话:“娘娘......白太医他......”
婉媃心底咯噔一紧,双眸紧闭,缓了半晌才平静问道:“怎么去的?”
进礼见婉媃似一早料到般神情略含了几分吃惊,很快答:“夜半饮醉了酒,跌入北面的围湖中,晨起被发现时,人已经仰面飘在湖上,身子都凉透了。”
婉媃听了这话,有阵阵寒意从莫名处涌来,将她包裹其中。
从旁伺候着她的霜若满面凄惶,极力忍泪问了进礼一句:“清溪书屋那边儿怎么说?”
进礼道:“皇上近来身子一直不大好,全然靠着白太医悉心照拂,用汤药吊着一口气精神头才好些。乍然闻听了这事,皇上也惊了。现下正气喘发作,招了一众太医往清溪书屋侍疾。”他说至此,颇有几分为难道:“还有一事......”
婉媃横他一眼,冷道:“有事便说。”
“有大臣与皇上说这畅春园百余里外有一聚仙医馆,那里头的郎中医术是出了名的高超。皇上闻听了这事儿即刻吩咐了人去将郎中请来,想来派去的人现下已经离了畅春园。”
婉媃双手慢慢收拢攥拳,眼神充溢戾气,一字一句发狠道:“你吩咐人做事,无论以何法,也不能让那郎中入了畅春园。”
进礼应了一声很快照着吩咐去做。
次日清早,皇上派去寻郎中的内监一夜未归,派侍卫去寻时,才发现那内监同郎中命毙途中,死法也极其残忍,是被人生生割了喉管,血都放尽了去。
皇上知晓此事勃然大怒,头先里怀疑之人便要属婉媃。
只因白长卿一向同婉媃交好,他方身死,自己寻来的郎中与便在赶来路上一命呜呼,实在可疑。
于是命人去将婉媃寻来,可李检去了三次,次次皆吃了闭门羹。
霜若拦着他不让他入内,与他说婉媃染了疾,不宜走动,要他如实去回了皇上的话。
李检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将这事儿原原本本说与皇上去。
皇上盛怒,吓得李检慌张跪地求恕。
可这一跪不打紧,却因遽然生力,甩出了别在腰间的一块流白暖玉。
那玉打着滚飞到了皇上足边儿,皇上俯身将它捡起,拿在手中细细把玩着。
那物什本是他赏赐给婉媃的,如何会从李检身上掉出来?
他登时命亲卫将李检拿下,严刑拷打一番,务必要从他口中套出实话来。
都说阉人是没根的东西,也最是受不住刑。
李检被责打到只剩半条命,自然嘴里藏不住事儿,一咕噜交代了个干净。
他知道的事儿并不多,可单是说出口的两件,足以将皇上气个半死。
一则,是昔日沈夜之色并非遭了如婉媃所描述那般,所谓遭沈夜行刺,皆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二则,是和盘托出了梁九功同婉媃暗相勾结已久之事。
皇上如何也想不到,自幼伺候着自己,与自己最贴心的奴才,却也会背叛自己......
他胸口闷疼不已,极怒命人去寻了梁九功来。
可此时的梁九功,却似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翻遍畅春园也寻不见身影。
皇上只得命亲信闯入观澜榭,先将婉媃捉拿入清溪书屋。
可奇怪的是,说是捉拿,婉媃来时身旁却并未见侍卫扣押,反倒是只身一人而入。
她见了皇上,面色如常含笑,略施一礼后柔声问安道:“臣妾请皇上万福金安。皇上身子不爽,理应卧榻歇息,怎还这般依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皇上眉目生怒横她一眼:“你与沈夜,当真有苟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