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鹿竹久违地梦到了以前的事情,她已经快要记不清家人的样子了,也不知道他们如今过得怎么样。
但愿有朝一日她能找到回去的出路吧。
胸膛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沉重地喘不上气,鹿竹挣扎着醒了过来,视野甫一清晰,一张俊秀如玉的面容便映入了眼帘。
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不是吧…”
谁来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跟朗大仙人睡在一起?还抱得这么紧!
腰上的手动了动,朗月初微微蹭了下脑袋,嘴唇恰好擦过她的脸颊,温温的,还有点软,鹿竹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有痛感。
说明这是现实。
“啊!!!”
她猛地跳下了床,抄起软枕来猛砸床上沉睡着的男人。
“我完了,我嫁不出去了,朗月初你个混蛋!!”
砸了半天朗月初还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鹿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出手试了试他的鼻息,温度烫得惊人。
“我的天,你是不是发烧了?”
她拍了拍朗月初的脸,又用手背贴了下他的额头,跟烧红了的烙铁一样,鹿竹这才意识到昨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估摸着是她太过脱力,迷迷糊糊跟着一起睡了过去,也没盖被子,没给他添衣裳,这才让他着了凉。
“你坚持住,我这就去喊太医。”
鹿竹连忙拉过一旁的棉被把他裹了个严实,正要起身整理仪表,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腕。朗月初烧得愈发糊涂,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以为自己还在小时候的月灵谷。
“师姐,我想吃你做的油茶糕…”
“什么?”
鹿竹又问了一遍,侧耳到他嘴边仔细听着:“你想吃什么?”
“油茶糕…多放点糖……”
“行,你在这里等等,我这就去给你做哈。”
原来朗大仙病了以后会像小孩子一样撒娇,还挺新鲜的,鹿竹捂着嘴偷乐了一下,只恨这个时代没有电子设备可以让她把这难能可贵的一刻记录下来。
终于把他哄老实了,鹿竹回到房间,快速收拾了一下自己,匆匆忙忙跑到门口喊人。
“快去传太医,国师大人病倒了。”
————
宫里宫外全都乱成了一团,侯府被查封了,篱笆院也暂时不能回去,晴芳只好故技重施,在城内浣衣坊里偷了身男装,乔装一番,带着阿卓找了间客栈住下了。
“阿姐,你直接带我去宫里见你们的皇上,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晴芳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在栖泽的多番提醒之下,她并没有完全对这只小老虎放下戒心,贸贸然带他进宫,万一发生什么不堪设想的事情,后果可不是她能承担得起的。
只是眼下也没办法从长计议,要想证明安定侯府无罪,就得把白虎还活着的消息放出去。
“我昨晚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吗?”
阿卓鼓鼓囊囊地嚼着肉包子,一边忙不迭地点头:
“记足唔。”
以防万一,晴芳又掰着指头给他重复了一遍:
“一,绝对不可以在凡人面前化形,不可以使用灵力。二,不能伤害任何的无辜百姓。三,到时候一切听我指挥,如有意外,见机行事。”
“我不管你和那些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总之如果你不想再被栖泽打回原形的话,就老老实实照我说的去做,听到没有?”
「汝慎言。」
她正说着话,栖泽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吾只听主上的命令。」
“你主上也得听我的。”
晴芳拿起个肉包一下塞进了化成人形的栖泽嘴里。
“赶紧吃,吃饱了我们好办事。”
事实上栖泽已经有上完年没吃过东西了,它是天地灵气孕育出来的神兽,平时只以仙露为食,除非必要时刻根本不会张嘴,牙齿对她来说只是个摆设。
涿尘之所以贪吃,不仅跟他被剃了神骨有关,也是因为逃入凡尘这么多年,逐渐习惯了人类的生存方式,至于此次被人捕捉进献,也的确是他有意为之。
昆仑山常年积雪,人烟罕至,除了猎人,来得最多的便是商队,他们时常围坐在山脚下谈论起各地的美食,和一些新奇有趣的所见所闻,涿尘的神识遍布了整座昆仑山,无论他们说什么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时间久了,他逐渐对山下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后来有一天,一伙异乡人成群结伙地闯到了山上,到处搜捕“昆仑山白虎”的身影,涿尘原本想跟以前一样,稍微动点手脚吓跑他们便是。
谁成想这些人竟是有备而来,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涿尘的传说,知道他怕火,于是带了整整一车的石漆过来,饶是冰雪满天的昆仑也被他们烧成了一片火海。
虽说凡火对于涿尘造不出一点伤害,但他还是好奇这伙人是从哪里知晓的他的身世,于是将计就计,假意被他们捉到了手,而后一路颠沛着来到了长安。
靠近长安城的那一刻起,涿尘就感知到了栖泽的灵力,整座城都被她养护在自己的神域之下,一条常年盘踞在堕仙池不肯挪窝的长虫竟然肯纡尊降贵地福临人间,原因不用想也知道。
原本涿尘以为自己不会被放进来的,谁知栖泽一点反应也没有,不光无视他,还任由他在自己的神域里到处乱窜。
没错,进入皇城的那一刻他就逃出生天了,繁花迷人眼,长安城散发出的俗世烟火气彻底吸引住了涿尘的视线,最重要的是,他在这里发现了帝君的气息。
晴芳在客栈里初见涿尘那次,的确是他故意设的局,为的就是靠近云烨。来的路上他也听见了那伙异乡人的计划,只不过好巧不巧的是,他们要对付的那位大齐安定侯,正是涿尘躲了上万年的云烨帝君的转世。
天意弄人,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唯一的意外就是眼前的这个凡人女子,倒不是她有多好,只是让他想起了一位故人,那人有着一双跟晴芳极为相似的会说话的眼睛,每次与她对视的时候,都能让他想起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回忆到此结束,盘子里的肉包也见了底,栖泽一个没动,塞进嘴里的那只也被她吐到了地上,剩下的全都进了涿尘的肚子里。
吃饱喝足,三人开始分头行事。
晴芳跟着栖泽去刑狱救人,他只负责在事先规划好的几个地点现出真身,唬一唬长安城的老百姓便可。
再三确认了暗号和行进路线,栖泽重新化为了腰间长剑,带着晴芳直奔刑狱而去。
“先不要去见侯爷,我得确保岚叶和岚音的安危再说。”
见了面,估计又要发生争执,还不如先斩后奏,栖泽没有回应,算是默许了她的要求,有灵力的庇护,凡人看不见御剑飞行的晴芳,一刻钟后,她成功降落在了刑狱司的大门外。
栖泽用了点障眼法,将她幻化成了狱卒的打扮,旁人眼里的晴芳是个身高八尺的糙汉子,她出示了伪造的腰牌,很顺利地摸进了刑狱内部。
过道两侧遍布着各式各样的骇人刑具,晴芳每走一步都心惊肉跳,皮肉的烧灼味儿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侵蚀着晴芳的神经,这里比她想象地还要令人不适。
「凡人很喜欢自相残杀么?」
栖泽常年驻守在六界之外,几乎没怎么和凡人接触过,初至这里,她亦震撼于人类的残忍无情,就是把这儿称之为人间地狱也毫不夸张。
当年神魔大战,魔族献祭了一整个血池才换来了神族的陨灭,三界之上尸横遍野,那副景象直至今日仍旧铭刻在栖泽的记忆里,这也是她不肯入尘世的最重要的原因。
凡是战争肆虐过的地方,必定累满了红颜枯骨。
“不,我想这里一定是有什么内情……”,晴芳强忍着恶心为她解释道,“好歹我也是二进宫的人了,之前在扬州的时候,那儿的大牢远没有这么渗人。”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久安长治的天子脚下会有着如此腌臜阴暗的地方。
「赶紧找到人,离开这里吧。」
栖泽将自己灵力注入到了晴芳的掌心之中,稍稍缓解了她浓重的不适感,周围不时地传来若有似无地呼救声,晴芳努力克服着恐惧,咬牙挨个辨认起里面的面孔来。
越往里走,血腥味越重,晴芳顺着脚下蜿蜒的足迹拐进了左边的长廊里,刚转过弯,就听到一阵长鞭呼啸的声音。
“我让你们放开她。”
熟悉的嗓音传进了晴芳耳朵里,瞬间令她停住了脚步。
“这是…傅灵犀……?”
她怎么会在这里?
晴芳低喃了一声那个阔别已久的姓名,贴着墙微微探头往里看去。
一道熟悉的飒爽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倒是比以前高挑了许多,熟悉的马尾辫随着动作轻扬在肩侧,她的右手紧握着那根差点弄丢的长鞭,手掌边缘勒到煞白。
晴芳记得这丫头以前最爱穿大红长袍来着,张扬热烈地像个小太阳,如今却换成了极为深沉的暗紫色,说不上来的压抑和别扭。
“本小姐让你们放开她,一个个地都聋了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威胁和震慑,晴芳还没来得及探究,紧接着又响起了一阵凄厉地哀嚎声。
“小姐饶命,求您饶命啊!”
是狱卒的声音。
这人应该挨了不少鞭子了,身上皮开肉绽,跪在地上瑟瑟发着抖,脸上挂着进退两难的委屈:“您就是杀了我,我也没那个权利放人啊。”
傅灵犀要不到人,一时间怒气攻心,抬腿将面前之人踹飞到了墙上,一鞭子又轮了上去:“想死是吧,我成全你。”
“你们打了她多少下,我今天就成双成倍地还回去。”
凌乱的抽打声响彻室内,晴芳惊恐地捂住了嘴巴,她无法将眼前这个暴戾狷狂的女人跟之前那个活泼天真的小姑娘联系到一起。
才一年多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当她准备撤离此处的时候,门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响动,晴芳吓了一跳,不小心踩断了脚底下的一根枯枝。
“谁?谁在外面?!”
傅灵犀甩落鞭子上的血沫,一脚踹开了晴芳身侧的牢门。
千钧一发之际,栖泽展开了自己的神域,让晴芳藏了进去,自己化成了一只黑猫,纵身一跃,跳进了傅灵犀所在的房间内。
“这里怎么会有狸奴跑进来?”
傅灵犀眉心紧皱,一脸阴鸷地看着化成猫儿的栖泽。
“回…回小姐,可能是闻着味儿钻进来的,之前也常有这样的事。”
方才在地上翻滚了半天的狱卒终于缓了口气,爬起来跟她解释道。
“还有力气说话是吧?”傅灵犀眸光一动,抬手又要打下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呵斥。
“灵犀,住手。”
傅子彦一把拽住了飞扬在空中的鞭身,抬手转了几圈,轻而易举地夺下了傅灵犀手里的长鞭,他的脸色不比妹妹好到哪里去,身后席卷着一股阴恻恻的穿堂风。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二哥!”面对兄长,方才还怒气冲天的小姑娘瞬间红了眼,“你说过不会伤害无辜之人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质问,还夹杂了一丝哽咽:“我再不过来,岚音姐姐都快没命了,你怎么能这样,她跟岚叶大哥当初救了我的命!”
“他们救了我的命啊!”
傅灵犀再也扼制不住分崩离析的情绪,蹲到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灵犀,你起来,”傅子彦强行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逼着她之时自己的眼睛,语气却是缓和了许多:“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二哥,我求你救救他们吧…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放过他们两个就好,我听你的话,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了……”
傅灵犀泪如雨下,哭到有些断气,像是压抑了很久终于找到发泄口一般,跪在傅子彦面前苦苦哀求着。
“求你了,我会入宫的,我不逃了,只要能给爹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去做,你放过岚音姐姐他们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