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士忌很快又要见底。

裴实拦住下意识想要制止的自己。他想再看一次里里喝醉的模样。

“裴实，其实上——不是，我是说以前，以前我——哎怎么说呢……”郝梦里摇了摇杯子里的冰块：“我挺嫉妒你的其实。”

裴实惊讶地看着他。这是他从未设想过会从郝梦里口中说出的对白。

“干嘛这副表情？”郝梦里靠在椅背上：“说嫉妒也不太准确。嫉妒一个人应该是希望那个人过得不好对吧？我没那么不是人，我挺希望你好的。所以……也可以说是羡慕，或者，介于羡慕和嫉妒之间？”

“里里羡慕我什么？”裴实身体不由自主靠近，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羡慕你……目标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确实有能力要到。还有……”他扭头看着裴实：“你很少受别人看法的影响，好像从来都不在乎周围的人喜不喜欢你。哎，是不是你们这种目标明确能力也够强的人都这样啊？”

裴实扯了下嘴角。

他竟然无意中给他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吗？可他其实哪里值得他羡慕。他不在乎别人是因为只在乎他，只想被他喜欢，可到死都未能得到。

郝梦里自顾自抿了口酒，继续说：“我就不行，我好像一直都不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人家学习我也学习，努努力也能学得不错，但真拿了高分也没觉得有多高兴。工作也是。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有时候会不自觉用别人的看法来定义自己，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在他们眼里我是什么样。感觉自己挺没劲的。”

“你说我这种性格会不会和家庭环境有些关系？我不是抱怨我爸妈，他俩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了，但是……怎么说呢，他们对我太放松，太不爱管我，反倒让我有点找不着方向。不知道别人家对小孩的学习成绩是什么态度，我们家——你最近应该也见了——考好考坏态度是一样的。除非特别特别差，差到我妈忍不了了，她才会叮嘱我几句，但谈话基调也是我不批评你这是你自己的事但如果你希望未来能巴拉巴拉学历还是很重要的；要不就是做得特别特别好，让人意外的好，他们才会真的惊喜地夸我几句。我以前还故意在考试的时候乱来，一次好一次差的，就是想看我爸妈对我的态度有点变化。我知道他们不是不关心我，只是不想太管束我，想让我早点学会对自己负责，但是……可能是我自己比较弱吧。”

他低头笑了下：“我妈夸你的次数比我多多了。后来我越来越喜欢和你较劲，倒也不是为了求表扬，我没那么幼稚，而是……拿你当个基准吧。你做到那样他们会夸你，我如果也能做到或者比你做得还好，说明我其实也到了能让他们满意的水平，只是他们没说出来而已。可你……太烦人了。上学的时候还好，努努力考试前死磕几天，也能和你差不多，运气好还能有几科超过你。后来……”郝梦里把酒杯放下，手支着头看着裴实：“裴实，大二就开始自己赚钱，毕业的时候存款已经六位数，成绩也一直没落下，一毕业就进了XX公司，然后进去没多久又离职自己创业，竟然也顺利得不行，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想要被你看到，希望能配得上你、有资格站在你旁边，所以才拼了命努力。裴实差点脱口而出。

“我不行，真的卷不过你。以前我爸妈跟我念叨小实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日子过得太苦，太没有安全感了，恋爱也不谈，买了房子都没空装修，连手机都是用了多少年的旧的，一门心思只知道工作赚钱，日子却过得像在瞎凑合。我说你应该是没有时间吧，可能等事业稳定下来就好了。也不知道你后来怎么样了。”郝梦里把杯子里最后一点酒喝光：“我不是要抱怨你，你聪明又努力，多好都是应得的，比我厉害太正常了。就是……”他笑着说：“怎么恰好就捡回来个你呢？如果是个比你差些的，我可能也不会活活把自己卷死。”

裴实愣住了。

竟然是这样的吗？

他一直以为里里只把他当作在他家借住过一年的一个普通同学，他对他的好是源于他的善良和对他的同情。这一世愿意让他亲近则是他处心积虑的结果。原来……他曾经把他当作竞争对手，甚至最后……也可以说是有他的原因。

裴实看着郝梦里，喉咙梗窒，内心酸涩难言。再次忆起彻底失去他时的痛苦，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竟然是这样的。那……这是不是代表即使在他从未能触碰到他的上一世，他在他的心里也曾有过一席之地？

“里里。”裴实拦住他想要再叫酒的手，用力抱住他。

“干嘛呢？你当这里是gay bar啊？”

裴实不管不顾把他抱得更紧：“我好想你，我太傻了，我不是故意……”

“说什么呢？”郝梦里推开他一点：“你也喝多了？”

裴实抚着他的脸：“孟老师和郝叔叔特别特别爱你……”

“我知道。”郝梦里打断他：“我爸妈很好，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们对你格外关心是因为……就是有时候心里忍不住会想，可能像你这样的才是他们更想要的那种小孩……”

“不是。”裴实用力摇头，他没再急着反驳，他迫不及待地欺身吻上。

郝梦里唇上残留的酒味被他吮入口中。他觉得自己确实喝多了，他因为他的醉酒而沉醉。

嘴唇分开。郝梦里表情微怔地看着他：“我是不是乱说话了？”

“没有。”

“骗人。”郝梦里低头抵着他的肩膀：“哎呀，裴实你现在会不会觉得我特幼稚？并且弱爆了，哪有人希望自己被多管着点的。我说的这些和你家那些事比起来简直鸡皮蒜皮不值一提，你不会觉得我特矫情特脆弱吧？”

“不会，当然不会。”裴实抱紧他：“其实我家那些事反倒好处理。讨厌他、恨他、然后想办法摆脱他就是了。”

做起来可能没那么容易，但过程中无需经历内心挣扎。

毕竟厌恶痛恨一个吃喝嫖赌不负责任的父亲比告诉自己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完美的父母“我希望你们能偶尔把我当成孩子多给我一些关注”容易太多了。

裴实抚摸着郝梦里的头发。

他无比敬爱孟老师和郝叔叔，甚至偷偷羡慕过里里可以拥有这么好的父母。以至于从来没有从他的角度考虑过。

里里和父母相处愉快言谈随意，但他从不任性。在裴实的记忆里，他们之间一次争吵都没有过。是因为他天生乖巧吗？他确实乖巧可人，但会不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一直被当作大人对待所以习惯了扮演好一个懂事的大人。他知道自己拥有比其他人都好得多的父母，所以一直强迫自己去做一个比其他孩子都好得多的孩子。

他们给了他最大限度的独立自主，但有时会忘记给予同样多的认可和鼓励，所以里里努力做得更好，却不敢确信自己是令他们满意的。

他不是希望被多管着点，而是想要被多一点关注，在‍‍‌‎‌成‍‎人‎‌式的相处中偶尔也可以把他当成孩子，告诉他他们为他觉得骄傲。

“里里，你爸妈感情那么好……”

会不会因为过于关注对方，让家里唯一的孩子有被忽略的感觉？

郝梦里笑：“你第一次看爱情动作片是什么时候？我是刚上初中，看的真人实景。那天我午睡睡醒了在客厅里瞎晃，他们门没关好，不小心撞见的。那时候我爸经常去外地，他们小别胜新婚很正常啦，并且世界上应该没有小孩不希望自己爸妈感情好，但是，应该也没几个想亲眼看到……这个，实在太尴尬了！”

“他俩感情能一直这么好，我真的特为他们高兴，但确实有时候会感觉自己有点多余。我奶奶还活着的时候，一到周末我就往她家跑，自觉让我爸妈过二人世界。哎呀我跟你说这个干吗？我是不是特麻烦，摊上这样的家庭运气已经太好了，还这事儿那事儿的……”

“不是。”裴实抱紧他，认真措辞：“是……长大这个过程本身就会遇到很多问题，再好的家庭里也不可能样样事情都很完美。”

彼此深爱相处融洽的家庭成员之间也难免会有微小的芥蒂。所以，即使是在爱里长大也总是毫不吝惜地给予别人爱的里里，也会有他的空茫与孤寂。而这些幽微的心事因为太爱，反倒更加难以言说。

“里里很好，不准再这么说自己了。”

“并且，里里高看我了。我不是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而是太在乎你对我的看法，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其他人了。很多事也没那么顺利，但太喜欢你，太想让你看到我好的一面，咬着牙也想坚持住。”

郝梦里撇了撇嘴，他点着裴实的嘴唇小声念：“你真没谈过恋爱？我怎么越来越不信啊……”

“真的没有，但在心里练习了好多遍。”

没有谈过恋爱，但关于怎么爱他，怎么珍惜他，如何令他快乐，如果可以在一起要怎么和他过完一生。每个细枝末节他都想过几千几万遍。

郝梦里笑：“练习和我吗？”

“嗯。”裴实低声说：“在我的想象里，我已经和里里一起过了好几辈子了。”

两人的嘴唇再次触碰到一起。

残留的酒精有辛辣的甜味，但盖不住彼此口中的甜美。

嘴唇吸吮嘴唇，舌尖缠着舌尖。两人的脸像是嵌在了一起，只能变换亲吻的角度，无法远离，无法分开。

裴实手臂用力，把郝梦里抱坐在自己腿上。他勃起的下体隔着衣裤顶着郝梦里的屁股。

郝梦里被吻得气喘吁吁，耳垂红艳，脸颊也红彤彤一片。

“唔……”郝梦里搂着裴实的脖子，努力离开他的嘴唇，脸埋在他颈侧喘气。

温热急促的吐息却更加唤醒了裴实的欲望。裴实按捺不住，抬腿向上顶了几下。

“狗裴实，你想干嘛！”郝梦里小声骂他。

“想要你。”

或许是因为那一杯莫吉托，也或许是郝梦里刚才吐露的心事给了他勇气。裴实突然想要大胆一点，他偏过头含住郝梦里的耳垂，对着他的耳洞轻轻送气，他故意用郝梦里平时最嫌痒最受不了的语气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想要里里，想和你做爱。好想。”

“不行。”郝梦里感觉全身都在发麻，他抓着裴实的胳膊躲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扭动了几下。

裴实低喘一声：“那里里还磨我。”

“你放我下去！”

“不放。”裴实抱得更紧。

“裴实，你以前都是装的吧？”郝梦里拧着他的耳朵凶他：“蔫坏，本质老流氓！”

我过去追女生时都比你清纯！

但……好像他也没怎么追过别人。郝梦里迷迷糊糊回忆了下过往的恋爱经历。基本都是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有两个还是主动追的他。

操，这么想起来，和他交往过的女孩加起来都没他自己难追。

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扭捏了？

郝梦里松开裴实，看着他认真说：“我们以前那样，我也挺舒服的。但是真的做，我还是有点……不行。”

裴实蹭着他的唇角等着他后面的话。

“因为我……害怕！你又不肯让我操。”郝梦里鄙视裴实：“天天说喜欢我，‍‎‌‌屁‎‌眼‌‍都不给操，说明什么？说明心不诚。”

裴实笑得趴在郝梦里肩上。

他一定是喜欢上了全世界最可爱的人。原来远远看着他便觉得可爱到不行，没想到随着距离拉近可爱程度会呈指数级增长。他以前和女朋友在一起时也这么好玩，这么招人疼吗？

裴实压下翻涌的醋意，捏了捏郝梦里微热的脸颊，在他嘴上用力亲了一下：“我给里里操好不好？”

“真的？”郝梦里瞪大眼睛：“你愿意了？”

裴实点点头：“我愿意。”

有什么不愿意的。他喜欢他，想要他，不能没有他。那他想要什么，给他就是了。

“怎么突然这么乖？”郝梦里笑嘻嘻地揉裴实的脸：“真是个乖宝宝。”

“里里亲亲我。”

郝梦里开心地亲他一下。

裴实心满意足地抱住他：“那我们回家？”

“你消下去了吗？”

“还行，习惯了。”

“习惯个屁。”郝梦里笑：“走吧，让外面的风帮你把火吹灭。”

“吹不灭，只要你在旁边，就灭不了。”

“口气真大。”郝梦里白他一眼：“你等八十岁时再说这话试试。”

“我八十岁时里里也在我旁边吗？”

郝梦里被噎住。他隐约觉得裴实是在用开玩笑的语气向他讨一个承诺，或者他不是在讨，而是在许给他。他在告诉他，他想要的不只是性的抚慰，甚至也不只是一场恋爱，他想和他一直走下去，到八十岁时也在一起。

可是，八十岁啊，也太远了。况且他能不能活到都得两说……

裴实揉揉他的脸：“走了，要不要我背你？”

“不用。”

“那我抱着你？”

“闭嘴！”

裴实扶着他走出酒吧。

这次的出租车上是位女司机，车内干净整洁，没有异味。

坐上车。郝梦里看着窗外。

裴实握住了他的手。

郝梦里回过头，向中间挪了一点。

“我头有点晕。”他小声说着，靠在了裴实肩上。

裴实一颗心提起又软绵绵坠下。记忆重叠。相似的场景，却又完全不一样。而不一样的每一处都那么美好，好得简直不像真的。心里的喜悦像浪花一样在他身体里来回翻卷，他亟需拥住心上的人来确认这一刻的真实。他更加靠近郝梦里，手臂从他腰后的空隙穿过，搂住他，抱紧他，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里里。”

郝梦里握住他的手。

裴实笑着松了口气，把他的手温柔地拢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