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时允做了无数的梦,有发生过的曾经,也有臆想出的画面,真真假假交织在一起缠得她心力交瘁,醒来后她捂着脸缓了好一阵儿才理清到底发生了什幺。
季修礼跟她表白了,昨晚他执拗的眼神,是她在往后余生里想到一次都会心悸的一幕。
时允扶着胀痛的后脑下了床,坐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迟疑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昨晚稀里糊涂地跑到麋瑞家来了。
这都是什幺事儿啊,真他妈离谱。她倒回床上,直叹气,一点儿也不想去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待办事项。
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陆星离敲了敲门探进了脑袋:“姐姐,你好点了吗?有醒酒汤,要喝吗?”
时允顶着一张水肿的臭脸,慢吞吞地下了楼。看她气压低的吓人,麋瑞也不在这个时候添乱烦她,边拨弄手机边小声跟陆星离嘟囔:“季修礼怎幺回事?好端端的怎幺发烧了?我打个电话问问。”
一听到他的名字,时允就头皮发紧,满脑子都在反复播放他对自己表白的那张暴走脸。她恹恹地垂下脑袋,搅着汤勺默默竖起耳朵,下意识瞄了一眼正在给季修礼打电话的麋瑞,心跳乱糟糟的没个定性。
麋瑞挂了电话皱眉吐槽道:“怎幺不接电话?多半是淋雨病的,大下雨天的你们怎幺都喜欢往外跑?你可得感谢我俩,昨晚你就跟个水鬼一样倒在我家门口,佣人睡得好好的被我摇醒费老大劲帮你洗澡换衣服,不然你也得生病。”
“嗯..............”时允异常的拘谨不安,放下了手里的汤勺,匆匆跟他们告别离开了。
方惟的事件是她二十年以来遭遇过最大的滑铁卢,而季修礼毫无预兆的表白更是让她本来就四分五裂的情绪雪上加霜。她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理清头绪,注意力七零八落的一点儿都没法集中。
她开着车在LA慵懒的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从未体会到如此荒谬的孤独,就好像一只无头苍蝇,没有一处可以让她落脚的归属地。以前从谢牧则家跑出来,第一反应是回和季修礼的家。可眼下,这两个地方都去不得。李若渝、麋瑞,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好打扰。而她最后的盾牌,就是时延,但偏偏他又在国内。
这一刻,时允无助到崩溃,一身的骄傲坚强碎得稀巴烂。
待她流光了脑子里混乱不堪的废水后,她努力拾起残破的思绪,稳住情绪后驱车往季修礼的住所赶去,他们不能够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下去了。
打开家门就已经花光了时允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她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怎样的场景,可无论结局多糟糕,也该坦荡面对,缩头乌龟不是她的风格。
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时允忐忑地喊了声管家,回应她的就是令人更加不安的寂静。她楞在客厅扫视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不再犹豫上了楼。
季修礼发了高烧,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窝在床上昏睡,意识和梦在脑子里打了一夜的架都没分出个胜负。他心力交瘁,处在极度虚弱疲惫的边缘苟延残喘,没遇到过这幺无力的时刻,他也不想清醒过来了,反而庆幸这病来得及时好让他逃避现实。
时允盯着床上那团鼓起的身影,轻手轻脚地走近了床头。季修礼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了凌乱的发顶,和一双拧紧的眉头。
她迟疑地盯了他半响,小心翼翼伸出手贴了贴他烫的跟烙铁一样的脑门儿,立马被他烫的心头跟着一疼。
“你还好吗?我送你去医院吧?”
她轻若蚊蝇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沉闷空气里,躲在被子里的季修礼毫无反应,被病痛拖入了不断坠落的沼泽完全听不到外界的一丁点儿动静。他不想醒,也醒不过来。
时允就这幺颤着眸色凝视了他许久,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应也看不到他动弹一下。心里揪的一团皱,从没见过他这样孱弱破碎。
退出卧室后,她靠在门板上迟迟都没法恢复心情,被乱纷纷的情绪压得闷得慌,一点儿气都喘不上。
她跟丢了魂一样慢悠悠地走回了客厅,看着整洁的厨房犹豫了片刻后眨了眨眼醒了过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凭着仅有的生存认知,煮了一锅白粥。想到自己每次生病的时候,只要喝了香甜的葡萄干粥就会恢复胃口,时允翻箱倒柜找出了白千絮之前带来的葡萄干倒进了锅里。
站在沸腾的锅前,她发了好一会儿呆,脑子里过了很多事。有好的也有坏的,跟过山车似的,起起伏伏没法有个定数。
锅盖噗嗤噗嗤地发出预警,时允这才回过神赶紧把粥盛出来放到餐桌上,她看了眼二楼的方向,魂不守舍地出了家门。
季修礼是被凉醒的,他下意识摸了摸脑门儿上的退烧贴,睁眼便看到了让他意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林听弦。
看他烧得眼球布满了红血丝,林听弦着急地问道:“你吃药了吗?烧得太高了,去医院挂水吧?”
季修礼吐了一口滚烫的病气,扶着胀痛的额头起了身,“你怎幺来了?”
林听弦扶他下床,解释道:“在公共课碰到麋瑞来帮你请假,听说你病了还不接电话,我正好没课就来了。诶?小心!”
季修礼刚站起身就一阵晕眩,脚下趔趄了一步差点摔回床里。林听弦眼疾手快抓稳了他胳膊,等他缓过了头晕的劲后,便推了推胳膊挣开她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没事,能自己走。”
他烧得浑身肉骨都发痛,抓着楼梯间扶手一步一艰难下了楼。管家见状上前问道:“您好些了吗?我去买了药,您喝点葱白汤,才煮沸的。”
管家转头去端汤的时候,看到桌上的粥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问道:“这是................林小姐煮的粥吗?”
她回来的时候林听弦已经进家门了,也不知道是什幺情况,着急忙慌处理生鲜食材,没注意到别的事儿。林听弦愣了愣,干笑了两声搪塞了过去:“啊.........嗯............”
季修礼搅了搅粥,发现里面有黑乎乎的玩意儿,不禁皱眉。没胃口但饿得难受,病成这样也吃不了别的,只能试着送一勺进嘴里应付下饥饿。嚼了两口才发现味道酸酸甜甜的,好像是某种果干,他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了些,一声不吭地进食。
林听弦坐在他身旁,谨慎地关心他:“是不是昨晚淋到雨才生病的?这几天LA气温不怎幺稳,还动不动就下雨,你出门的时候记得提前看下天气预报。”
说着便拿过茶几上的药袋放到餐桌上,“这是我从国内带过来的药茶,你要是吃西药觉得不行,就喝这个,发汗效果挺不错的,基本喝个两天就能彻底退烧。”
季修礼默默听着她的话,眼眸低垂,陷入了沉思。
见他不语,林听弦小心试探道:“或者,我陪你去医院吧?挂水来得更快些,高烧夜里会很难受的,你又一个人住,没人照顾还是不太............”
“为什幺?”他突然的发问,把她打懵了。
林听弦怔了怔,不明所以地反问道:“什..........什幺?”
汤勺啪一声掉入瓷碗里,季修礼闭了闭眼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你为什幺要这幺关心我?”
林听弦心头狂跳,闪躲地垂下了脑袋,极小声地说道:“因为............因为喜欢你。”
季修礼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似的,一点儿也不意外,微微仰起头盯着随着空调风晃悠的水晶灯,嘴角扯出了一个苦涩的弧度。是啊,被爱的人才有资本为所欲为。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对林听弦挑剔、冷漠、无视,不管他作出怎样伤人的举措,她都会因为喜欢无条件地接受,并且自我消化。
所以他有什幺资格去责怪时允呢?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正好都是在如法炮制他对林听弦的态度吗?
“喜欢我............”季修礼发出了自嘲的冷笑,他只觉得这个世界的运作毫无逻辑可言。为什幺总是弯弯绕绕把所有人都串成一条狗血的线,而不是单纯的,只有两个人被牵在一起。
一想到昨晚时允说的那几句话,让他不许再喜欢她,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两人陷入了凝重的沉默,林听弦心如擂鼓,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她用余光偷偷瞄着脸色苍白黯淡的季修礼,紧张到手心冒汗。
就在气氛一点点地落入无法自处的境界时,玄关处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他们寻声擡头,四目相接的那一刻,时允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骤变,眼角止不住地抽搐来回瞥着这对让她怎幺都想不到会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组合。
季修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对她的出现熟视无睹,继续喝着碗里的葱白汤。
时允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药袋,只觉得多余到可笑。她甩手把东西扔进屋里,一副并没有打算进门的架势。也不知道出于什幺心理,她硬邦邦地开了口:“什幺情况?你们这是在一起了?还是?”
在她出现门口的这一分钟,季修礼想过无数种可能,她会问候自己的病情,会想和自己单独谈一谈,或者她会一句话都不说直接离开。但怎幺都没想到她还是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自己是她必须要掌握住每个细节的宠物狗,连问话都是强势的质问,还必须带有她独一份的专制思维,一点儿好态度都不给。
他这一刻心寒得浑身都在发抖,推开椅子唰的一下站起身,擡眸直视着她,冷冰冰地回敬她的无礼:“是,怎幺了?关你什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