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想说的话：】

临沅湘之玄渊兮，遂自忍而沉流。——《惜往日》

-----正文-----

“……临沅湘之玄渊兮，遂自忍而沉流……使芳草为薮幽。焉舒情而愁鑫兮，恬死亡而不聊……宁溘死而流亡兮，恐祸殃之有再。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

梁染染看着手中的书本喃喃：“沅湘……到底是什么样的呢？这么高洁不屈的人也愿意赴死在那里……”

“染染，快来看看，爷爷给你做的琴！”母亲在门口喊道。

梁染染放下手中的书：“诶！来啦！”

到了楼下客厅，就看到爷爷坐在沙发上喝着茶，眼前茶几上安放着一把古琴。

古琴形制浑厚，造型优美，七弦紧扣，款式为伏羲式。梁染染虽然对古琴研究不多，但是能看得出来，爷爷做的这把琴，是真真做得很好。

爷爷喝着茶，看着梁染染，一脸慈祥，眼中也不缺骄傲：“来看看，我做的。学着‘九霄环佩’的样式……倒是没有那么好，上面我刻了一些雕花。”

梁染染蹲下身，抚摸着琴弦和琴上的雕花，眼神有些失落。

爷爷倒是不在意：“你不是喜欢《离骚》吗？可以用它来弹奏。”

“爷爷……”梁染染还没说什么，一旁的母亲笑：“是呀染染，你看爷爷做的古琴多好看！你可别说那些琴不顺手了，下周的课你还得去上啊，虽然你也学得差不多了，但是多学多练总是好的。”

“妈……”梁染染哭丧着脸。

母亲自然是看出来自家女儿的想法，叹了口气：“染染啊……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练琴。”

“可是，我喜欢跳舞……”梁染染叹了口气，知道如今爷爷琴都做出来了，那是更不可能了。

爷爷看着自家孙女的模样，到底是有些不忍，说：“要不这样吧，阿染，你呢，去学舞蹈，但是，也练琴，怎么样？”

“真的吗？！”梁染染眼睛一闪。

“哎呀，爸——”

“爷爷你真好！你真厉害！琴也做得这么好看！”梁染染一下就向爷爷扑了过去。

爷爷哭笑不得，对着自己女儿叹了口气：“你呀——就依她吧。”

母亲叹口气，但看着自己如此欣喜的女儿，还是妥协了。

“染染，‘雨中听声’那边通过你的申请了，你可以去那边表演了。”母亲把通知书递给了梁染染。

梁染染接过，看着通知书，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意味着，以后她要在那边工作了，自己的时间就更少了……

“不开心吗？”母亲坐下来，看着自家女儿。

梁染染叹了口气：“妈，我想去沅湘玩，你带我去吧。”

母亲有些为难：“染染你知道的……我们都很忙……”

“那我一个人去行吗？”

“不行，太危险了！”母亲皱眉拒绝。

梁染染像泄了气的皮球，倒在床上，抱怨起来：“你们都说忙不带我去，又不让我一个人去！你们就一直限制着我，以后我都要工作了，我就更没时间了，你还是不让我去！你明知道我多想去沅湘看看的！”

母亲自知自己没有好好陪女儿，但她也无能为力啊。她看着梁染染，转移了话题：“‘雨中听声’说，要取个艺名，你想好叫什么了吗？”

梁染染语气有点冲：“怎么了，这次你们不帮我计划好了？”

母亲无奈笑笑：“那你要我们帮你的话也不是不……”

“沅湘，就叫沅湘吧。反正去不了沅湘，我就叫这个，纪念纪念总行了吧？！”梁染染没好气地说。

“好好好，就叫这个。”母亲叹了口气，“待会儿别忘了去一趟‘雨中听声’登记一下啊，别忘了带琴啊，哦还有化妆穿……”

“知道啦知道啦知道啦！”梁染染起身就推着母亲出去了，她真是对母亲的唠叨烦得不行。

梁染染看着面前的古琴，心情十分糟糕。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一定要是学琴呢？明明“雨中听声”也是有舞蹈的……

从小家里人把她的人生都规划好了，可是她一点都不想要这样。她当然知道家里人是为她好，可是她本意不想这样的！

“其实你的资质很好的，音乐感节奏感也很强，身体很协调柔软，舞蹈，很适合你。”

“我们弹奏乐器，需要用感情的，弹奏乐器和唱歌朗诵一般，都是要用感情，才能打动人。染染，你这样太干巴巴了。”

梁染染头疼地撑住了头，她不是没感情，就是压根不喜欢啊！

她看了看时间，发现时间还早，到自己还有一段时间，决定还是出去散散心。梁染染看着古琴就头疼，所以也没把琴带出去。

出去耍了一圈，心情的确是好了不少，但是梁染染一想到以后的工作全是古琴，心又凉了起来。

“染染，还有半小时就到你去登记审核了，可以准备一下。”后台一位工作人员提醒道。

梁染染“哦”了一声，准备去拿琴。

刚到门口，就听到潺潺琴声倾泻而出，琴声哀怨，忽快忽慢，扣人心弦……

她听出来，是自己的琴弹出来的，而这熟悉的调，不正是《离骚》？！梁染染却从没听过有人弹得这么好听，即使是她的老师，也没能弹得这么好听。

她快步走进去，看到了抚琴人。

那是个看上去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俊俏的脸上青涩未褪，戴着自带款式的黑色长假发，却丝毫不显突兀，配上一身有金色花纹勾勒的黑色古装，仿佛正是画中男子。

而这位画中男子，正微微垂眸，眼中带着些许悲伤，骨节分明的白皙双手不停弹奏着，琴声如流水般缠绵。

梁染染看着这一幕，都不忍心打断。她甚至觉得，这把琴，更适合这位男子。

一曲终了，少年双手抚上琴面，闭眼静默了一会儿才睁开了眼，这才注意到了一旁听呆了的梁染染。少年脸一下就红了：“啊……你……”

梁染染这才反应过来：“啊，哦，这个，那个，这是，我的琴。”

“哦哦……哦！我，我不知道……”少年有些慌乱起身，“我以为……我不知道，我以为这个是这里的道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梁染染摇头，“你，你弹得很好听。”

少年被夸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我随便弹的……献丑了……你的琴，真的很好……我感觉和我以前弹过的都不一样……”

“你也喜欢《离骚》吗？”梁染染问。

少年回：“还好啦……只是对这个很熟悉。”

“哦……”梁染染心下有些失落，但想着刚才那琴声不仅仅是失落就可以弹得那么好的，所以这男生的天赋一定很高……

“我叫梁染染。”梁染染鼓起勇气自我介绍道。

少年有些脸红：“我，我叫祝渊。”

梁染染问：“你也是来这里登记的吗？”

少年摇了摇头：“我是和同学来拍摄取景完成毕业作业的……就，结束了随便来看看……就看了你的琴，就弹了一会儿……”

梁染染纠结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就是，你能再弹一遍吗？我想随着这曲子，跳支舞……”

说这话时，梁染染紧张得手都要抠破自己的裙子了。她知道这要求挺无理取闹的，但是她突然就是很想这样……

少年愣了愣，似乎没料到梁染染会这么说，但是随即又笑起来：“好呀。”

他坐下，看向一脸惊喜的梁染染，问：“准备好了吗？”

梁染染笑：“好了。”

祝渊琴声响起，梁染染也随着琴声起舞。

那一天，她舞起他的琴弦，终是入了彼此的眼。

辗转流年，即使是玄渊，也愿一同沦陷。

一舞毕，梁染染看着祝渊，鼓起勇气问：“你愿意来‘雨中听声’吗？做我的搭档，以后你弹琴，我跳舞，可以吗？”

祝渊愣愣地看着她，梁染染涨红了脸，满眼期待似乎只要他不同意，这女孩子眼中的光就会熄灭。他笑：“好啊。”

梁染染笑，这一次，是她第一次，自己对自己的人生做出了选择。

祝渊知道她取名为“沅湘”后，也大抵明白了梁染染很喜欢《离骚》和沅湘这个地方，加上自己的名字也有个“渊”字，他就跟着改了“玄渊”。

从此，雨中听声，有了沅湘和玄渊。

玄渊抚琴入耳，沅湘起舞入眼，两人的表演更是入心。

他们的每一次表演，都让人拍案叫绝。

良辰美景，朝朝暮暮。华灯之下，戏台之上，爱自难收。

梁染染家里人自然是知道的，但是看到梁染染和祝渊在一起时，脸上的表情是如此幸福，也只好随了她。他们为梁染染规划人生，也只是想让她幸福罢了。

可是，这幸福并未持续很久。

祝渊病倒了。

梁染染日夜守在病床边，只希望他好起来。

她看着祝渊日益苍白虚弱的脸庞，泪水都要哭干了。

祝渊看她为自己这般憔悴，心里也是苦不堪言。

梁染染还记得那天，医生对她说：“怕是活不过这几天了。”

她回到病房，却看见躺在床上好几个月的玄渊起来了，地上全是散落的医疗设备、药物，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管子。

祝渊穿着病服，背靠着墙，用手撑着窗台。他对上梁染染的视线，即使脸色苍白，但是掩不了他俊俏的脸，他笑了起来，：“染染，我……我想……再给你，弹一遍……《惜往日》……你，再跳一遍……好不好？”

梁染染几乎全身都发起抖来，她强忍着眼泪，笑：“好。”

琴声如初见，丝丝扣人弦。

人是当时人，却是永相别。

最终，祝渊咳出的血浸透了琴弦，浸透了梁染染胸前的衣衫。

曲终人散。

她忘了自己抱着祝渊冰冷的身体抱了多久，只记得自己是怎么一丝一丝擦净琴上干涸的血。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参加完葬礼的，只记得自己死活不愿意家里人想把琴一起和祝渊埋入墓地。

她忘了自己浑浑噩噩度过了多久，只记得房间里一切昏暗，她的琴陪在她身边。

最后，她找到爷爷，笑：“爷爷，帮我刻几个字吧。”

“什么字？”

“就……惜往日，自忍沉流。”

没什么意思，就怀念曾经吧。身在暗处，自忍沉流。

她大抵是心死了。

“染染，你不是想出去玩玩吗？去沅湘好不好？妈妈带你去。”

“不了，我要回‘雨中听声’了，休假太久了，那边辞了我怎么办？”

“染染，如果不想弹琴了……”

“不，我要弹的。”

家里人都担忧地看着她。

梁染染想笑，以前明明他们那么想让自己学琴，怎么她现在想学了，家里人又不同意了。

从此，雨中听声，只有沅湘，再无玄渊。

沅湘一人弹起玄渊抚过的琴。她要做，玄渊想做的事。

她是做到了——弹琴应该有感情。

台下人，听到她的歌声和琴声，都会落泪。

可是久而久之，那些人似乎听惯了这悲伤，又纷纷离去。

沅湘却毫不介意。她有时觉得，自己就是玄渊。

许多人感叹她的故事，甚至“诉说中听”里的说书人，都会讲她的故事。

沅湘听说后，笑起来——那么她和玄渊的爱情，就会在别人的口中，传送下去。

这样，就不会有人忘了玄渊。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