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小孩儿见风长”，有心事的孩子也一样。

叶之南快速地褪去奶声奶气，长成了干净清秀的小小少年。天性里的活泼开朗也逐渐释放出来。

平平姐姐初中毕业后就不再读书了，去市里上了个技校，只有寒暑假才回来。

安安和邱天同岁，学习成绩好，性格也大胆有主见。在家里偶尔和叶之南吵吵闹闹，一到外面立刻自觉转换身份成了罩着弟弟的大姐头。

叶之南成绩不错，人缘也很好。越来越经常在左邻右舍口里客串“别人家的孩子”。

叶之南有了自己的朋友。

但再好的朋友都比不过邱天。

因为邱天对他最好，也因为只有在邱天面前他才可以不是邱辰，重新做回南南。

小孩子长大后就不再每天只知道往外跑。

叶之南更常在奶奶家待着。和邱天一起帮奶奶做家务，窝在邱天房间里写作业看书看电视，玩累了就趴在邱天床上睡一觉。

经常外出偶尔回家也是每天出门喝酒打牌的二叔有次回来看到，叼着烟似笑非笑地感叹：“嘿，真是邪门了，这俩小子怎么这么亲，快混成亲兄弟了。”

叶之南二年级那个冬天，因为和同学去河上玩冰，手生了严重的冻疮。关节肿得老高，最外层的皮肤溃烂脱落，露出里面肿胀鲜红的嫩肉，还有一道道的裂口，稍不注意就会流血。

邱天去邻居家要了一株仙人掌。奶奶把仙人掌洗净，去刺，切成薄片，放碗里捣烂，搅拌成糊状。然后将仙人掌糊敷在冻疮处，再用布包好。

敷仙人掌糊时，邱天眼睛不眨地在旁边盯着看，不时问一句“疼不疼？”

奶奶一边给叶之南包手一边说邱天：“辰辰冻手，你怕什么啊，你小时候比这冻得还厉害呢。”

又对叶之南说：“这几天别碰水。辰辰别怕，你小天哥哥小时候生冻疮时我就是这么帮他治好的，这方子很灵的。”

叶之南：“我哥以前也冻手啊？”

奶奶：“冻得才厉害呢，都化脓了，我给他挑脓包时也一声不吭。怎么看辰辰敷手反倒害怕了，越大越胆小。”

邱天不好意思地偏过头，第 101 次叮嘱叶之南：“别再去玩冰了知道吗？”

接下来的整个冬天，叶之南只要和邱天一起出门，都会被他哥从头到脚检查一遍。衣服有没有穿暖，有没有戴帽子戴手套。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两人分开。

叶之南读三年级了。再过一年邱天就要升初中，去镇上上学，要住在宿舍，只有周末才能回家。

就在这一年，二叔酒后和人打牌时发生冲突，随手捡起半块转头砸了对方的脑袋。以故意伤害罪被逮捕，判决书下来，有期徒刑三年。

奶奶去看儿子，哭了一场，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邱天和奶奶从看守所回到家，看到坐在门槛前等着他的叶之南。

叶之南跟着邱天进了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想离开，于是默默地跟在邱天旁边，邱天去哪儿，他就跟着晃到哪儿。

邱天进了自己房间，叶之南也连忙跟进去。

邱天忍不住笑了：“南南，我没事，犯了罪的人就应该被抓起来。”

叶之南舒了口气，终于放松下来。他躺到邱天床上，拿起本书，随手乱翻。

过了一会儿，邱天突然说：“南南，你有没有想过，我爸当年说你是被你妈妈卖掉的，可能不是真的？”

叶之南没反应过来：“什么？”

邱天：“以前我妈还没走的时候我听我妈说过她是被我爸骗来的，现在他又因为打人进了监狱，刚才奶奶一直骂他能不能别再干坏事了……这样的人根本不是好人吧，所以…会不会他当时说你妈把你卖了也是骗你的假话。”

叶之南彻底愣住了，嘴巴开合了几次才发出声音：“二叔……为什么……那我妈……我妈不是因为我不听话才不要我……”

邱天：“我也不知道，但南南那么好那么乖，你以前也说过你爸妈都很疼你，他们两个也很少吵架，他们怎么会卖了你。”

“那我……”叶之南张口结舌了半天，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怔怔地看着邱天。

邱天在床边蹲下：“南南，你别害怕。我以前不是答应过你帮你一起找他们吗？等再过几年，我们就去找，等找到了当面问问你妈妈。”

叶之南：“可是我都长这么大了，她一定认不出我了……”

邱天摸摸他的头：“如果你是我爸拐来的，我觉得你爸爸妈妈肯定会找你的，所以他们一定能认出你。谁会舍得这么好的南南。”

叶之南好一会才平稳了呼吸，他低下头，额头抵在邱天肩膀上，说：“好。”

奶奶在外面喊邱天。

两人出去。奶奶正坐在院子里剥玉米，一边剥一边念叨：“不争气的东西自己去坐牢，倒清净了，这些活谁来干，不干吃什么，小天学费从哪里出，我这一辈子养儿子有什么用……”

邱天搬了板凳坐下，开始干活。

叶之南也坐过来。但他怕虫子，不敢坐得太近。盯着面前的玉米打量半天确认玉米须那里是干净的应该没有虫子才敢拿起来。

邱天时不时地把手边没有生虫的玉米丢到叶之南面前。

奶奶：“辰辰别剥了，辰辰怕虫子。我们辰辰好好念书，以后上大学。”

叶之南：“我哥学习也可以，也能上大学。“

奶奶：“上大学得花很多钱吧。小天命苦，有个狠心的娘，也没摊上个好爹，学费交不交得上都两说，以后有没有出息得看造化喽。”

叶之南开始省吃俭用的攒钱。

他在家里找了个旧的铁皮饼干盒。

每次从养父母手里领了零用钱，留出一块钱吃午饭，剩下的全都塞进饼干盒里。

放寒假了。

叶之南抱着他的饼干盒去找邱天。他把盒子放在桌上：“哥，这是我攒的钱，我数过了，一共 215 块 5 毛。”

邱天一脸疑问：“怎么这么多，你准备买什么？”

叶之南：“什么都不买，给你的。”

邱天：？

叶之南拿起邱天的杯子给自己倒水喝：“嗯，我只存了这么多年，你留着明年上初中时当生活费，以后我攒了再给你。”

邱天定定地看着叶之南：“这些钱你存了多久？”

叶之南：“就这个学期。哎呀哥你可别不要，我好不容易才存下来的，你不能不上学去打工，上次平平姐回来说她打工的地方有个人手都被机器绞断了，你不要去。”

邱天揉了下叶之南的脑袋：“好，听南南的，我收着。但南南以后不要再省吃俭用的攒钱了。你别听奶奶的，她就是爱唠叨。上次去看守所时我爸说了他在家里放了一张存折，里面的钱够我们花。”

叶之南：“哦。”

邱天捏他的脸：“我说怎么最近都瘦了。南南听话。不许再攒了，好好吃饭。记住了。”

邱天去上初中了。

开学之前，邱天带着叶之南去镇上的快餐店吃了顿薯条汉堡，两个人逛了半天，约定以后隔几个周末就带叶之南来一次。

邱天个头抽得飞快，到了下学期体育课时就只能站在最后一排。

他还是不太爱说话，显得比同龄人都要成熟。要走得很近才会慢慢发现这个看起来有点冷的男孩其实是个温和有礼的少年，也有开朗的一面。

早熟的初中生已经玩起了恋爱的游戏，班里出现了好几对小情侣。

又是一个周六。叶之南吃过早饭和养父母说了一声就去找邱天一起去镇上，同去的还有同村的赵磊。赵磊和邱天在一个班级，去镇上买球鞋。

早班公车上人不是太多，三人一起坐在最后一排。叶之南靠窗坐，挨着邱天。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多数时候都是赵磊在说话。

赵磊忽然问邱天：“哎小天，咱班的英语课代表刘静是不是给你递过情书？”

邱天：“谁说的？”

赵磊：“我听我们宿舍的人聊天的时候说的，据说学习委员喜欢刘静，本来想要表白的，然后听说刘静给你写过情书，还没恋爱就惨遭失恋。”

邱天笑：“什么乱七八糟的。”

邱天看叶之南伸着头听他们两个在说什么，抬手把叶之南的脸扭向窗户那边：“小孩子不要什么都好奇。”

赵磊继续说：“那你和刘静现在是…在谈了？”

邱天：“当然没有。”

赵磊好奇：“为什么啊，刘静挺漂亮的啊。”

邱天：“嗯……不是我的菜。”

赵磊哈哈大笑：“那你的菜是什么样的啊？”

叶之南也跟着笑。

邱天没有说话，瞥了叶之南一眼。

叶之南看热闹不嫌事大：“对啊，哥，谁是你的菜啊，你们班有吗，下次指给我看看。”

邱天：“没有。”

叶之南：“是周迅那样的吗？你墙上贴着她的海报。”

邱天弹了下叶之南的脑门：“不是。小孩儿别瞎猜。”

赵磊接过话茬：“小天喜欢周迅吗，我觉得范冰冰更好看。最近的刘荷娜也不错，哎，你们有没有看《放羊的星星》，诶？我发现辰辰笑的时候好像仲天骐……不对，好像更像杨过……小天，你弟是小帅哥哎，以后可能比你收的情书还多。”

叶之南听得不好意思，忘了再去探寻邱天的菜到底是哪一种。

三人吵闹一路。在镇上吃了午饭，买了球鞋，还去逛了书店音像店，一直玩到傍晚才回家。

下了公交车，两人和赵磊告别。

邱天先送叶之南回家。快到家门口时，邱天突然轻轻说了一句：“南南这样的就很好。”

“什么？”叶之南没听清。

邱天在叶之南头上揉了一把：“没什么，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