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练,长安城最高处的楼阁之上,一个人影正靠在栏杆一侧沉闷得喝着酒。
有脚步声正在缓缓向他靠近,江鹤捻起地上的一颗石子掷了过去,冷声道:“我说了,不要跟着我。”
来人侧了下身,轻而易举地躲过了他的袭击,不顾警告地凑上前来招惹他道:“不是你故意将我引到这里来的么?”
“傅公子,你要的东西我都已经帮你拿到了,你还想怎么样?”
江鹤将酒坛摔碎在二人之间,清脆的响声划破一片夜色。
“拿到了?你是指什么?”
傅子彦捡起脚边的一块碎片,握在手心里,一寸一寸向他逼近。
锋利地碎片抵在了江鹤的喉咙上,鲜血混着酒气滴落下来。
面前之人目光阴鸷,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我要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要他尝尽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滋味,这不过才刚开始而已。”
“阿鹤,你说过的,永远都不会背叛我。”
——
厂卫从安定侯府的府库里搜出了北真进献的白虎的尸身。
短短一日之内,安定侯盗取圣物,谋害圣上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说安定侯有谋权篡位之心,利用巫邪之术戕害神兽,以求降灾与世,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朝堂之上,群臣言辞激烈,口诛笔伐,要求皇上赐死安定侯,以慰民心。
得知消息的时候,晴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府库里查出白虎尸身?怎么可能?”
“我不相信,皇上呢?皇上他真的要赐死侯爷么?!”
望山跪在地上,面色凝重,却也只能如实转述:
“皇上还未做定夺,此事现已交由大理寺掌管,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听得晴芳心急如焚,忍不住大声呵斥道:
“而且什么?继续说啊!”
“岚音和岚叶兄妹二人也被殃及其中,说是以南疆巫术协助侯爷偷取圣物,现已被押入刑司进行审讯。”
“怎么会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设计陷害他们,晴芳的思绪一片空白:“证据呢?我不信他们会平白无故查到岚音跟岚叶身上去……”
问及缘由,望山犹豫了半晌,才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出事的那天,他们为了救姨娘跟世子,帮忙拖住了厂卫,而后因为寡不敌众被捕入狱,后来,厂卫从他们身上搜到了失踪白虎的毛发,和用来捕捉白虎的器物。”
“如此一来,反倒进一步坐正了侯爷谋逆的罪名。”
“什么?”晴芳瞪大了眼睛,“你说他们为了救我们才会被抓进去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自从来到这里就再也没能联系得上他们……
连岚音留下的传音灵蝶都没有任何反应,她竟然还傻兮兮地坐在这里干等着。
“一钱他们呢,还有和风,阿卓,他们怎么样了?”
晴芳几近绝望地问道。
“全都被软禁起来了,但那个阿卓…似乎不在其中。”
阿卓不在……
不在也好,晴芳反而松了口气,原本就是无辜之人,若是被牵连其中,她反倒觉得有愧。
晴芳攥紧了手心,逼自己打起精神来,越是这个节骨眼,她越不能倒下,否则整个侯府都将被蒙上不明不白的冤屈,更何况,他答应过自己的,一定会回来接她跟儿子。
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着转,晴芳咬紧牙根,哑声嘱咐道:
“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们不能这么被动,你带人保护好这里,保护好闰雪跟小世子,我要进宫去找国师。”
“不行。”
望山及时制止住了她,“国师大人目前也被一并软禁起来了,因为岚叶和岚叶两位少侠的事情,他也被牵涉在内,恐怕已是自身难保。”
“朗大哥他……”
晴芳的眼里划过一丝震惊,“竟然连他也被算计进去了。”
“这不可能,他可是国师,怎么会做这种事情,难道真的会有人信吗?”
他们没有脑子吗?
随着晴芳的追问,望山的脸色越来越沉重,他低垂着头颅,闷声解释道:“一旦跟谋逆扯上关系,那些人自然是宁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就算是国师,也不例外,是么?”
晴芳讪笑了两声,看来对方真的是蓄谋已久,布了这么大一盘棋,环环相扣,丝丝联结,就是要趁着这次机会将他们赶尽杀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不是在四处追查我跟小世子的下落?”
她已经不再感到绝望和心寒了,事实摆在眼前,即便她不愿意承认,也必须接受,然后振作起来,如今要想捱过这一关,她是唯一一个死都不能倒下的人。
“姨娘既然已经知道,就更不应该离开这里。”
望山从地上站起来,堵到了门边上,神情严肃而决绝:“侯爷已经给我下了死令,如果您离开这里半步,我必以死谢罪。”
晴芳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说,长呼了一口气,而后道:“我知道了,你不用紧张,帮我去把闰雪叫过来吧,我想看看小葫芦。”
望山一愣,有些摸不透她的套路,犹豫了半晌后,只能选择服从:“是,属下这就去。”
他走出去之后,晴芳听到了清脆的落锁声,看来这人真是铁了心地要把她关在这里。
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如果真是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侯爷一定会派人把她跟小葫芦送得远远的,送不到一个绝无可能被人找到的地方,而不是把他们藏在这处荒郊野岭之中,命人严加看管起来。
即便如此,她也绝不会在这儿坐以待毙,她已经上过一次当了,扬州的时候,若不是她及时赶到,后果恐怕不堪设想,所以这一次……
这一次,她绝不会选择袖手旁观。
入了夜,晴芳将小葫芦哄睡着后,看了眼外面阴沉沉的天色,随后吹灭了蜡烛。
紧接着,有人从房里走了出来,夜色昏暗,无月无星,再加上屋子里没有亮灯,根本看不清来人的面目,两名侍卫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当即把她拦了下来。
“闰雪姑娘,大晚上的这是要去哪儿?”
被拦停后,闰雪抬起头来,笑着解释道:“两位大哥,小世子的尿布还没洗呢,趁着夜还没深,我打算去前面的河里浣洗一下,明天还等着用呢。”
“你们放心,姨娘屋里的门我已经从外面锁上了,不信你们可以去验看验看。”
她说得煞有其事,还特意将手里端着的盛满尿布的木盆亮出来给他们看了一下,两名侍卫对视了一眼,才犹豫着将她放了出去。
看着人影逐渐消失在不远处的竹林里,其中一人隐隐察觉到了些什么: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你跟上去瞧瞧。”
另一人反倒觉得是他疑心太重了些:
“得了吧,别疑神疑鬼的,刚刚不都盘问过了,的确是闰雪丫头啊,难不成她会易容术么?”
“话虽如此,可万一……”
他顿了顿,似乎又觉得有点道理,也就没再追究下去。
这边晴芳跑到河边之后,迅速从木盆里扒拉出了被尿布掩埋着的栖泽剑,用自己身上的干净手帕站着水仔细擦了擦,一边擦一边念叨着:“抱歉啊神龙大人,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让您受委屈了。”
片刻之后,一个寡淡的声音幽幽地在她耳边响起:
「无碍…只是吾说过了,你要想出来,吾可以带你强闯出去,为何非要选择如此迂回的路数?」
晴芳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也是为了保护我跟小葫芦啊,你要是出手,必定非死即残,更何况,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能暴露你的真身。”
栖泽被她堵得一愣一愣的,沉默半晌后才哼哧了一声:
「想得还挺多。」
晴芳苦笑了一下:“非常时期必要手段嘛,不说这么多了,你赶紧带我去找白虎的下落吧。”
「不可。」
栖泽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她。
「吾与那家伙水火不容,且吾只答应了主上护你周全,并没有答应他任你差遣。」
“这有什么区别啊?”晴芳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怎么神兽都这么傲娇吗,“你都帮了我一次了,干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呀。”
见她无动于衷,晴芳又继续撺掇道:
“更何况,我这也是为了救你的主上着想,要是找不到白虎,你主上就要被杀头了,这你也不介意吗?”
「吾只听命令,主上死了,吾便再等他……」
说到此处,栖泽突然噤了声,沉默一瞬后,她重新开口道:
「上来吧,吾带你去。」
“欸?”
晴芳被她摇摆不定的态度惊了一下,还没等反应过来,面前的长剑已经扩展开来,悬浮在了半空。
“可我不会御剑啊……”
这还真是为难她了,别说御剑,她连三脚猫功夫都没有。
「那就坐上来,抱住剑柄。」
栖泽有些不耐烦地晃了晃剑身,催促她道。
「快点,否则一会儿被人发现了端倪,吾可不会帮你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