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越来越密，路上陆续有人撑起了伞。

雨伞遮住头，伞下的人身影变得有些相似。

裴实看着走在他前面的人。

这个人的背影有点像里里，和他一样身形颀长总是脊背挺直。只是个头矮了些。

更前面那个人倒是和里里差不多高，但体型太宽了。

黑色雨伞下面的人穿的鞋子里里有一双差不多的。

裴实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样无聊的游戏他上辈子玩了无数次。在熟悉和陌生的人身上寻找和郝梦里相似的部分。眼睛、鼻子、嘴巴，背影、侧影、动作、神态、笑声。他找到了很多相似的局部，但每次试着拼凑到一起立刻就会发现结果有多么走样。他甚至尝试接受一个和里里很像的人的邀约，但约会尚未成行，那人找了理由提前来找他，几句话之后他便决定放弃。

原来和他再相像的人也不够像他，再像他的人只要不是他便不可以。

他好想他。以前好想。现在好想。每时每刻都好想。

裴实站在路边，突然找不到该去的方向。

秋雨滴在脸上有点凉。他突然想到，如果里里天生就是只喜欢女孩的人，他这样的处心积虑算不算是在骚扰、在逼迫他呢？

他有资格生气吗？还是他最该说的其实是对不起？

裴实低下头。

雨势不大，正是下班时间，路上行人络绎不绝。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然后突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裴实吓了一跳，转过身。

“干嘛呢？喊你也不应！”

郝梦里站在他面前。他没有撑伞，蓬松的发顶积了一层细小的水雾。窄小晶莹的面孔绷着，眼睛瞪得有点大，像是在生气，但弧度美好的唇角仍然微微上翘。

裴实愣愣地看着他。是里里，总是能迅速照亮他的视野，无法有人与他有一丝一毫相像的里里。

郝梦里也看着他。

他跑过来时看着裴实的身影突然觉得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他努力想了一会儿才从记忆中翻找出那个片段，不是重生以后，是在上一世。

那天裴实站在他家楼下，侧身对着他，看着地皮都没有全湿的地面低声说：“我今天来得晚了……在下雨，我想等雨停……”

郝梦里想问他怎么了有没有出什么事，但裴实把身体更深地侧向另一边，像是只想立刻逃走。

他去楼上拿了伞给他，下来后裴实却已经走了。

“他说雨下得不大他先走了。”当时的女朋友说：“这人好奇怪。雨下得不大，却要在这里避雨。雨下大了，又急着走了。他是你什么人啊？”

郝梦里把女朋友送上出租车，给裴实发了条消息问他有没有事，裴实简单回复了没有。郝梦里便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时隔多年，不，时隔一世，再次看到裴实站在雨中的身影。和那时几乎一样的，肩微微塌着，低着头，他并不单薄的身躯看起来脆弱、落寞，似一个暗淡的、随时会消失的影子。

像是在等人，等一个不确定能不能等到的人，等一个注定会让他失望的人。

他那时真的是在避雨吗？还是在等人？他是在等他吗？是他让他失望了吗？

郝梦里想象着那个周六晚上裴实在他家吃过晚饭，直到不得不离开。然后站在楼下等着他，等来的却是他和女朋友一起出现。他是觉得窘迫难堪才会淋着雨匆匆离去吧？那天回去后他难过了多久？

那个笨蛋！

郝梦里突然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他停下深呼吸了一次，才能继续走路。

他快步走过去，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干嘛呢？喊你也不应！”

“里里？”

郝梦里看着裴实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很想再打他一下，但最终只是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衣服都湿了！”

“我忘记带伞了。”裴实把书包摘下来，脱掉外套，挡在郝梦里头上，他笑着说：“没事，我不怕淋。你怎么也没撑伞，冷不冷？”

他在害怕在伤心，却强颜欢笑不想让他看出来。

郝梦里呼吸一紧。他瞪着他，说话像打机关枪一样：“刚才那个女生是我初中时的同桌，现在在国外读书，最近家里有事请假回来，今天中午给我打电话说下午刚好路过这边顺便见个面。我让李剑告诉你了，他没说清楚吗？还是人家换了个发型他就认不出来了？下午考试时我手机设了静音，忘了调过来，没有听到你的电话。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你刚才看到我了，怎么不叫我？喊你也不应！如果我不追过来你打算淋着雨走回去吗？裴实你……”他气得说不下去。

“里里，对不起……”

“傻不傻啊你！”郝梦里用力揪住裴实的衣领，吻了上去。

裴实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郝梦里在亲他。他主动亲了他，在人来人往下着雨的街头。

他心跳得快要冲出喉咙，他抱住郝梦里加深这个吻。好甜，里里为什么永远都这么甜。他含住他的嘴唇，吮去落在上面的雨丝，用舌尖舔舐、用口水濡湿它，让里里重新沾染上他的味道。

他没有办法。哪怕是骚扰他、逼迫他他也无法停止了。他想要里里是他的，他不能没有他。

郝梦里被裴实抱得有些站不稳，只能靠在他身上。

亲吻的声音被雨声和街上的声音遮去不少，但还是让他红了脸。裴实掌心很热，吻得无比急切。他刚才一定是以为自己背着他和女孩约会去了，才会失魂落魄成这样吧。

这个笨蛋！

郝梦里突然心软地不能自持，胸口堵得难受。他咬了下裴实的嘴唇。

裴实吃痛松开了他。但他的手仍然捧着里里的脸，鼻尖抵着他的鼻尖，微显急促的喘息带出的气流喷洒在他的脸上。

一粒大颗的雨点砸在裴实手上。裴实凑近在郝梦里唇上亲了一下，拿起书包和外套，拉着郝梦里的手跑去路边避雨。

走到路边建筑的屋檐下。裴实立刻把郝梦里抱在了怀里。

郝梦里推他：“起来，这是在外面。”

“刚才也是在外面。”裴实偏过头亲他的耳朵。

郝梦里伸手拧他胳膊：“还敢顶嘴！话不好好说，顶嘴倒厉害。”

“我不敢了。”裴实吻他的脸颊。

“不给亲，你酸死了。”

“嗯，我酸死了。”

郝梦里被他气笑：“哪里酸？”

“哪里都酸。我吃醋了。刚才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我还以为……我很难受，难受死了，我脑袋嗡嗡地疼，所以没听到你叫我，所以才傻乎乎地淋雨……”

“知道就好。”郝梦里拍了下他的头：“以后有什么话就直接说，自己吃闷醋，难受了吧？活该！”

“我不敢说，我怕说了会吓到你……”

“你说什么了就会吓到我，我哪有那么胆小。”

“不是里里胆小，胆小的是我，是我在害怕。”裴实松开郝梦里一点：“里里，我给你打了几通电话？”

“十几通吧，好像是……16个未接 。”

“如果刚才我不强迫自己关机，我会一直给你打下去，几十通几百通都有可能。如果是那样，里里也不会觉得我太疯吗？”裴实看着郝梦里的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里里有没有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我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里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在想。看到你的时候在想，想抱你，抱住了想抱得更紧，亲了一次又想要很多次。看不到你的时候更想，还会害怕。怕你……怕你不开心，怕你喜欢上别人，怕你讨厌我，怕你不想再和你说话，再也不让我抱不让我亲了。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没办法不喜欢你，更没办法换人喜欢，除了你谁都不行，你让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像你这么好的人……”

“我哪有那么好……”郝梦里愣愣地呢喃道。

“已经够好了。”裴实笑着揉他的头发：“如果里里再好一点，我真的会死的。里里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变成狗，我最近经常想如果我真的是你的狗就好了，我会很乖很听话……不行不行。”他突然又否定自己：“我不能做你的狗，如果我是狗，还要你照顾我，可我想好好照顾你。我也受不了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我每次抱你亲你的时候想到有一天你可能也会和别人这样，就觉得喘不过气……刚才我看到你和那个女孩有说有笑，如果我不走开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我心里有很多阴暗的想法，我自己都不敢去想。我经常想到你的时候觉得心里很难受。但我喜欢这种难受，因为如果连这种难受都没有了，我就彻底空了，没办法活下去了。里里，我的命在你身上，一直都在你身上。我是不是很像疯子？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可能真是疯了……”裴实语无伦次，他把下巴搁在郝梦里肩上，用力抱住他：“这些我以前都不敢说，我不应该说的……”

郝梦里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轻抚他的后背：“裴实，我……”

他想问：我值得吗？

他想劝他：这种沸腾的情感也许只是一时的迷恋。

可他说不出口。面对这样的痴恋、这样掏心挖肺的告白，质疑和发驳都是对这份情感的亵渎。即使这真的只是一时的迷恋。

“那怎么现在又敢说了？”

裴实抬起头，眼睛有点潮，他看着郝梦里突然笑了：“因为里里刚才主动亲了我。”

“我哪有，是你主动的。”

裴实笑得更明显：“好……”

“是你主动勾引我亲你的。”郝梦里微微踮起脚，再次主动在裴实唇上印下一个吻，他及时按住裴实凑过来的嘴唇：“裴实，你听我说，你刚才说的这些我没办法……”

裴实眼睛不眨地看着他。

“我……怎么说呢……我需要些时间想清楚。”

裴实点点头，好像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和你……这样那样的时候还和别人不清不楚。”郝梦里想到这里又有些生气：“我是那样的人吗？就算是双性恋也不能同时和一个男的一个女的……那啥吧？你以前就这么看我啊！还说喜欢我呢，你就喜欢那种人啊？”

“我不喜欢哪一种人，我只喜欢你。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总是忍不住担心。”

算你会说话！

“总之跟你那啥的时候就不会有别人。但你要是让我一下子就……你知道我以前是喜欢女生的。现在选择权给你，你要是想的话，我们就先这么着，慢慢再说，但结果会怎样我也不知道，可能……”

可能哪天你就不喜欢我了呢。

“不愿意的话，就……”

“我愿意。”够了，足够了。里里不仅没有拒绝他，还愿意给他这样的承诺，这已经让他欣喜若狂。

“那现在回家吗？我伞留给同学了，我们还得淋一段。都怪你跑这么远。”

“怪我。”裴实偏头亲郝梦里的耳朵：“要不等雨停了再回去。”

“你还想干吗？”

“想……勾引里里这样那样。”

“少学我说话。”

裴实轻轻捏了下郝梦里的腰示意他看路对面。

郝梦里转过头，硕大的“酒店”两个字闪入他的眼睛。

“天还没黑呢。要不要脸啊你？”怎么觉得这混蛋刚才表白那一大通就是为了这个。

“要。”

“怎么又要了？上次不是说不要了。”

“还是得要，没有脸怎么亲里里怎么给你口……”

“闭嘴！”

“里里……”

“好好。去！”

妈的，这狗是越来越会装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