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实下了出租车,跑进机场。换登机牌,过安检,一路狂奔至登机口。总算在关舱门前坐上了飞机。
他一屁股坐在座位上,胸膛剧烈起伏,整颗肺快要炸开。却并没有觉得特别难受,可能是因为已经难受了太久。
他用力按着被恐惧攫住的胸口,只觉得疼。心脏在胸腔里瑟缩着,紧得发疼,疼得嘴里像是充满了血腥味。
他掏出手机,不由自主地咬紧了下颌。
里里拒接他的电话,还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他不断揣测着各种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再不能看到他问个清楚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看了下时间。
不到三个小时飞机就能到,从机场回家最快也要一个小时左右。忍一下,再忍一下,最多四个小时就能见到他了。
等见到之后……
裴实定定地看着手机锁屏上的笑脸。
求他,挽回他,实在不行,强迫他,骗他,偷走,抢走他。他已经放不了手,不择手段也要拥有他。
裴实把手机塞进口袋,歪头靠着舷窗闭上眼睛。
“是你自己觉得我们只是同学,连朋友都不是。”
“我去找你,你是不是觉得麻烦死了,碍于我爸妈的面子只好招待我一下,没想到还没完了。得是有多嫌弃啊,才会忍不住告诉一个你根本就不认识的人你和我不是朋友……”
裴实猛地睁开眼睛。
刚才的电话里,郝梦里语气一变,他便方寸大乱,急切地想要制止他的气话,想要跟他解释清楚,以至于对他后面的指责只是一味地否定,连具体的内容都没有听清。
他主动去找他。
自己对别人说和他不是朋友。
裴实突然笑了出来。
他怎么忘了那件事?
那句醉话原来传到了里里的耳朵里吗?难怪那时他态度忽变。
裴实用力揉了下脸。
他上辈子的运气真是差得可以。他的心事里里从始到终一无所知,他伤心时说的易被曲解的酒话却迅速抵达他的耳朵。
里里从来都一派天真地好好待他,却从别人口中听到那样的话,当时他一定气坏了,一定恨死他了。但那么生气他还是原谅了他。没想到这一世却又再次遇到相似的场景,难怪他会觉得根本就不认识他。
裴实手伸进衣服口袋,摸了下手机屏幕。
里里现在肯定很伤心。他现在不光在气他,一定还在拼命和自己生气。
他要面子,又不喜欢麻烦别人。这件事没办法和任何人说,只能自己强忍着。
他一着急眼睛就会湿,他生气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咬自己的下唇。
太笨了。明明爱他爱到不行,为什么总是让他误会、害他生气伤心。
真的笨死了。他怎么会让他误以为是碍于父母的面子才只好招待他一下,他怎么可能会嫌弃他。
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当时接到郝梦里那通电话时心跳快得像要冲出喉咙的感觉。
那天他丢下马上要来的客户,急匆匆地开车回家。
车子停进车库,他站在门口张望。直到隔着车窗看到郝梦里的脸才敢确认刚才的电话并非他的幻觉。
他着急地给助理打了个电话。他想要留住他,至少留他一起吃顿晚饭。
里里那天心情不太好,他看着他有些疲惫的笑意忍不住担忧。但里里心情不好时主动来找了他,这个念头不断地在他脑子里盘旋,他控制不住地暗暗为此开心。
他做饭给他吃,听到他说“一辈子来不了几次”时,心情黯然到谷底。又在他笑吟吟地嫌弃他过得太凑合时打定主意:一定要把东西置办齐全,邀请他再来。
饭后坐在沙发上的聊天让他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感觉到久违的放松。像是回到了高三时候,但又不太像。这晚比那时更好,因为他不再只是远远看着他,他们坐在一起看电影,闲淡地说着话、漫无边际地聊天。这晚却又不如那时好,因为那时他至少可以确定明天还能见到他,现在却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次。
不够。这样不够。他越是偷偷看他越是觉得不够。
他们不应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里里现在应该在他的怀里,他的手应该隔着白色衬衣轻柔抚摩他的身体。
还不够。现在这样远远不够。
他应该抱紧他,吻上他的嘴唇,扯开他的衣服,亲遍他的身体,把他牢牢压在身下……
郝梦里准备离开。裴实猛地站了起来。
“要不要喝点酒?”
欲望战胜理智,他迫不及待地发出邀约。
喝点酒吧,留下吧,今晚不要离开,以后也再也不要离开了。
他拿了酒给他。里里喝了几杯,开始说起令他烦心的事。他还是那样,语气中带着些无所谓,像是恐怕倾听的人感觉到压力。
裴实不知道他是一向如此还是只在他面前才会这样。他只知道郝梦里说的每句话对他来说都重要无比。他希望自己能一下帮他解决所有的问题,却又不敢越俎代庖。他仔细听着,思量着如何给出恰到好处的建议。
里里越来越放松,他躺在沙发上。语速变得缓慢,话题也逐渐跑得漫无边际。
终于,他没再回应他的话。
裴实看到他闭上了眼睛。
他悄悄坐起身,走到他旁边,低头看着他。里里一边膝盖撑起,另一条腿平放在沙发上。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放在肚子上。他呼吸不太平稳,睫毛不时眨动。
裴实蹲下身去。他抬手触碰到了他卷起的衬衫袖口。忽然他瞥见了领口深处里里皮肤上的一点红印。他鼓起勇气,轻轻拈起他的领口把胸前开得更大。锁骨下方,一元硬币大小的一块红印。
如无意外,只会是吻痕。
裴实呼吸急促,喉头滚过酸涩。他好嫉妒。他想低头啃咬下去,把那块吻痕扯碎,用凶狠的撕咬覆盖掉它,在他身上留下他的印记。
里里睫毛颤动了几下,他睁开眼睛。
裴实趔趄着倒退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我睡着了吗?”里里没有察觉到什么,对他的突然靠近也毫无警惕。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问他:“几点了?”
裴实退回到对角的沙发上。他很想问他,你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他试着留住他,结果比他想象得还要顺利。
“行,那就麻烦你了。”里里笑着对他说。
裴实看着他的眼睛,清亮的瞳仁,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神。
他确实从未察觉他的爱意,但他信任他。虽然他们久不见面联络稀疏,但他从来对他真诚友好,一直把他当作那年突然站在他家客厅需要施以善意的那个少年。
裴实改变了主意:“你等我一下。”
他走进主卧。地板上米白色的地毯又厚又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房间格局几乎完全复制了十八岁时他偷偷看过好几次的隔壁那间卧室。床单被罩都是浅色,床垫很厚,羽绒被蓬松柔软。
床头上方的墙上有一个很粗的金属挂钩。一条长长的铁链穿过挂钩,一直拖垂到床边,铁链的这头是一个质量考究的捆绑带。
铁艺床的床头床尾分别另有两条较细的锁链,连着两只手铐和脚镣。
手铐和脚镣是小羊皮材质,裴实在自己手上试过,即使勒得很紧也不会太疼。
不光是手铐脚镣,墙上的洞、洞里的膨胀螺丝;金属挂钩、每一根铁链、每一条捆绑带;铁链的长度、绑带的位置、手铐脚镣的角度……都是他亲自安装并在自己身上试过、调整过的结果。
在那些欲念难以平息的夜里,那些绝望痛苦的时刻,他躲在这个布置得最柔软却也最坚硬的房间里,做着变态的勾当,计划着一件无耻的事。
可现在真的有了机会,他却发觉自己根本无法执行。不只是因为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还因为他喜欢的始终都是那个纵使长远未见仍然信任他赤诚地对待他的里里。他会笑眯眯地听他说话,和他开玩笑,会关切地询问他累不累,会毫无戒心地说“行,那就麻烦你了。”
把他困在这里,占有他,得到他的身体,然后看着他失去笑容,失去对他、对这个世界的信任和安全感。他不要那样的得到。他要他快乐要他安全要他幸福,纵使这些不是他给的。
裴实从柜子里拿出换洗好的被褥床单,走进次卧铺好。
“早点休息。”
“好。你也早点睡。”郝梦里笑着扶着门框跟他道晚安。
“嗯。”裴实不小心又瞥到了那处红痕,他忙稳定心神:“这个门锁有点问题,会自己开,我还没来得及修。你睡觉的时候把门反锁上吧。”
“哦,好。那,晚安。”
“晚安。”
裴实等门内的脚步声变远,他轻轻摘下锁眼上挂着的钥匙。
走回客厅,拉开窗户,把钥匙丢出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