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
“报——”
“安北城传来急件!”
“...念”
龙椅上的男人咳了几声,仅这一年裴容德便已老态尽显,像是病入膏肓一般。
太监拆开信件,拖着细长的尾音唱念出来。
裴容德听得面色涨红,梗着脖子像是要断气了一般,勃然大怒道:“…娜仁小儿…竟敢背信弃义…毁质子之约!”
“传朕旨意”裴容德回光返照般挺起腰身,眼里漏出年少时的狼子野心。
“举全国兵力”
“攻打娜仁!”
“吁——”
“殿下,京城已到,是否要先歇脚洗漱”顺安脑袋有些晕,这两日他和殿下一刻都未闭眼,现下只觉得心跳的厉害。
“不了”裴望卿翻身下马,腿脚一软险些跪下,面色苍白道:“随我前去面圣”
大明宫内,裴容德一如既往倚在龙椅上,半阖着眼。他近来老是忆到年少时的场景,沐柳在一旁采花,他与沐朗城舞剑比试,一切如此的惬意美好。
只不过每每想到这时,画风总会突变成沐柳郁郁而终,沐朗城战死沙场。
为何变成如此结局?
像是因为他的贪心,为了皇位利用沐柳的爱意牵制住沐朗城,让其开疆扩土。又因他说了一句“待我称帝时,沐柳定是皇后”,沐朗城便拼了命的助他称帝。
此后他便以迅猛之势坐落王位,为了巩固他又立丞相之女为后。
裴容德细细喘了口气,他实在记不清沐柳那时知晓后的模样。
置气?不,不对。
沐柳早看穿了他的阴谋,拒绝与他同房许久,又怎么会因为他立他人为后而置气呢?
那如何有的望卿?
裴容德皱着眉,像是陷入沉思里,而后灵光一现。
对!
是在他再次派已经重伤的沐朗城前去征战时,沐柳站在大殿里脱下衣物,求他收回旨意。
沐柳当时是什么神情?
羞臊?像是没有。
那副曼妙的身姿任人打量,一步一步走上他的龙椅,与他颠鸾倒凤。
他并没有做到对沐柳的承诺,早在前一夜沐朗城便被他下旨连夜征战。他一瞒再瞒,没有人比他还想沐朗城平安归来。但是可惜还未等到沐朗城回京,沐柳最终还是知道了此事。
他现在还记得那张俏脸满是泪水,拿着长剑抵在颈前,骂他背信弃义,骂他猪狗不如。最后自尽时却晕倒在他面前,而后发现已有他的骨肉。
沐柳痛不欲生,却还是生下了裴望卿。
所有人都认为沐柳是被他人害死,但归根究底,是他将沐府卷入了朝政之中。
他违背了对沐柳的承诺,也辜负了沐朗城的信任。
一幕幕残影略过,最后停在裴望卿请命当质子时的模样。
和他母妃无欲无求的神态极似。
“…望卿”
“报——”
“七殿下在殿外求见”
“不见…”裴容德昏睡在龙椅里,并未听得真切。
裴望卿在殿外依稀听到这话,一把推开守卫,走进大殿径直跪下。
“儿臣拜见父皇”
有多久没请过安了?
裴望卿下颌绷紧,眼里血丝遍布。
裴容德这才像是醒了过来,不敢置信的弓起身,踉踉跄跄从龙椅上下来。
“…望卿”
“快快平身!”
裴容德连忙伸手,裴望卿却不着痕迹的收回胳膊。
“父皇,儿臣此次回来是有急事要说”
裴望卿一脸急切,裴容德却像是没听进去,目光正一寸一寸描摹着这个与沐柳七分神似的皇儿。
“…柳儿”
裴容德喃喃出声,裴望卿当即皱起眉,强压着心火道:“父皇,此次皇儿回京遇到安北城战乱,与那里百姓了解事宜后,竟发现是鞑靼伪装成娜仁前来攻打大梁”
裴容德顿时如梦初醒,迎面而来一阵威压,“细说”
裴望卿垂下眸,娓娓道来。
与帝王商讨国事乃是博弈,裴望卿深知不能说及娜仁半点好,也不能袒露大梁半分坏。所以并未一五一十全部告知,也略去了和少步成亲一事。
“以上便是儿臣在娜仁的所闻所见”
裴望卿嘴唇发白,连夜赶路早已让他疲惫万分,现下全靠信念支撑,仿佛下一秒随时都会倒地。
裴容德难得神色严肃,余光撇到裴望卿脸色,轻声吩咐:“去太和殿”
“坐罢”裴容德抿了口茶,低低咳了几声。裴望卿这才惊觉裴容德老了太多,不过这些他并不关心。拿茶水润了润嗓,裴望卿便焦急的等待这人回话。
“娜仁的天如何”
“什么?”裴望卿脱口而出,而后发现自己失态,连忙跪下。
裴容德摆了摆手,抬手示意他起身,而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比朕想象中过得好”
这话裴望卿完全无法回话,索性闭紧了嘴。
“你母妃和舅舅年少时就喜欢四处闯荡,朕彼时还是皇子,每日清闲无所事事,最爱就是和你母妃舅舅厮混在一处”
“我们一行去了金陵、洛阳、庐州…太多太多地方”
裴容德像是陷入回忆中,那双老态龙钟的眼含了些笑意,轻声叹道:“那时我们约好,天下太平后,我们便要游历各国,看遍世间美景”
“当时我们听说娜仁的天格外蓝,比京城还要蓝上百倍,便约定下次在那处游历”
“不过…”
“再也没有下次”裴容德呷了口茶,神色淡然。
檀香袅袅,裴望卿急躁的心情略微平复,许久才打破这诡异的平静。
“是很蓝”
“比京城蓝上百倍”
裴容德喝茶的动作一顿,像是根本没想到裴望卿回答他的话。
“好…那就好…”
裴容德含糊应了两声,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
“这是安北城八百里加急的信件,朕…”裴容德一时语塞,罕见的声音有些弱,“刚下旨攻打娜仁”
裴望卿顿时站起身,而后双膝跪下,指尖抓着地面发白。
“父皇!请您收回成命!”
裴容德深深吸进一口气,无力道:“军令一出…不可更改…”
安北城
卓娜悠悠睁开眼,全身像是散架一般疼痛。
“醒了?”陈亦蔺捧了碗稀粥过来,卓娜顿时醒神,警惕的打量四周。
“这是安北城,没人伤你”
一双双稚嫩的眼睛好奇的望着她,卓娜确认没有危险才放下警惕,轻声道了句谢。
“喝吧,你伤势严重,还需休养几日”
卓娜动作一定,连忙起身,“多谢将军相救,卓娜感恩不尽。但我现在有要事在身,以后必来道谢”
说完就拖着浑身是血的身子往城门走去。
“娜仁现在正是水生火热之中,你确定要回去吗!”陈亦蔺大声喊道,卓娜动作未停,只是远远传来一句,“生是娜仁人,死是娜仁鬼”
陈亦蔺嘴角扬起一抹笑,对着旁边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孩连忙将布掀开,十几个彪形大汉顿时呜咽出声。
“卓娜将军,这是娜仁人吗?”
卓娜回头瞥了一眼,而后眼珠子都要蹦出来,连忙跑上前摘掉这群人口中的布。
“巫医!萨日!还有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巫医脸上还有泥巴,喘着气道:“可汗看你那么久还未回来,便派我们前来寻你,谁知…”
巫医一脸委屈,他们几个在城外翻遍鞑靼尸体都没找到卓娜,临近安北城时却看到几个孩子在搜尸体,于是上前询问。谁知这群孩子不停往他们身上扔泥巴,还殴打他们。秉持着可汗的吩咐,他们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直到一个少年出现直接将他们绑了起来。
还是让他救治完卓娜再绑起来。
“哎,娜仁真的和鞑靼不一样,好好骗”
“是啊,像是呆瓜”
几个孩子交头接耳,卓娜一看巫医欲哭无泪的模样心下猜晓出半分,顿时笑靥如花。
这几个人一看就是任打任骂,心甘情愿被绑过来,她可不信这几个百户长连小孩都收拾不了。
“对了,娜仁如何?可汗受伤了吗?”
“卓娜将军放心,可汗伤势不重,巴特尔被天神踏死,鞑靼已被逼退至百余里外”
听到这话卓娜顿时松了一口气,眼下战火渐渐平息,一切静待裴公子佳音。